深爱

        今天值班。值班室挨着学校的花园。从办公室一路走过来，路上三三两两掠过夜跑的学生。初秋的夜晚凉意渐起，我环抱着胳膊，呼吸着鸡尾酒般或丰裕或清冽或浓郁的空气……这，像极了那个15年前的夜晚。

        那是个我不愿意回首，特意把它锁起来的夜晚。

        那夜，我陪着父亲走遍了他魂牵梦萦的母校校园。但是，他不在我身边，而是在我怀里，在我怀里抱着的盒子里。

        这个秘密，一直锁在我心里。很多很多次，我都想把它打开，再好好看一看。可就像好不容易打好包的行李，一旦打开就再也回不去了。我不是怕回不去，而是怕回去了回不来。

      今天中午刚好刷朋友圈，看到一个朋友正好在我父亲母校培训，展示着印有学校logo的笔记本。不知怎的，我整个下午就不由自主地会想起那个校园，想起那个我陪伴父亲最后走一程的夜晚。

        那一年，父亲本来是准备参加他的同学会的。没错，毕业40周年同学会。因为父亲走得突然，他都没来得及和我详细说很多他当年的故事，只知道他这个班，除了两个家庭成分不好的分到了北京和上海，其他全到了大西北某些特别偏远但新闻联播经常会播的、咱们中国人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父亲就是。

        由于纪律要求，他从不说工作的事。仅有的和我们相聚的日子，闲聊时总会说说读大学时的趣事，比如发明一种特别的物质，只要舔一下就不会饿那种。比如根本不会打篮球，却因为篮球队每月会有运动补贴，所以就强迫自己突击了一个星期考进去了系篮球队。父亲很帅气，也很高大。他和我讲这些时，总是很眉飞色舞，我也听得津津有味。那时不懂，自己的父辈一直受着吃不饱的苦。也正因为吃不饱，父亲才会在后来我离他越来越远时打电话给我的第一句话总是:吃得还好吗？

      是的，因为一个人爱上一座城。我对西安情难自已。父亲就是在这个西部最好的大学度过了他人生中最美好的大学时光，也在这里遇到了最打动他味蕾的食品——羊肉泡、肉夹馍和凉皮，甚而还把这样的口味传递给了我。我每次到西安，都会一样样挨个吃个遍，一样都不拉。只有吃起来，才觉得我离父亲的快乐很近很近。

        毕竟，我所了解到的有关父亲的信息实在太少太少，只能靠想象和揣摩摩挲出他的模样。

        15年了，正因为父亲生前住院在我照顾他时说起过有一个夏末秋初的同学聚会。他憧憬着，说了很多同学的趣事。那时的父亲坚信自己会好，那时的我比他还坚信。坚信得都没多问问他的心愿，坚信得以为来日真的会方长。

      于是，就有了15年前那个夏末秋初的夜晚，一个女孩，抱着父亲，回到他魂牵梦萦的校园。那个夜晚，本应该是非常刻骨铭心的，但很多细节我都记不起来了。或许，那些细节都被父亲带走了，只把思念轻轻地留在我的心里。

      但他不知道，这个校园我到现在都没再进去过。每次我去西安，哪怕路过这个校园，我都只是远远地瞥上一眼。

      至爱，有时就是想拥抱却会缩回来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