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检票口钟鸣回头一看,小陈还在向这边张望,白净的脸庞挂满了惆怅。他刚对着小陈挥了挥一下手,就被人流裹挟着去了站台。
在列车上,赵俊章问钟鸣,如果是你自己一个人办这件事,是不是就听小陈的话回邯城了?钟鸣说,是这样的。既然小陈敢说能把价格降到五十五万,肯定是吕总的意思。这时候随他回去是最恰当的时机,如果转一圈自己主动回去,那时候就失面子了,也少了谈判的筹码。
赵俊章听着就笑了,他说:老弟呀,作为一名在部队十几年的老兵,虽然你是搞技术的,可是多少也该学点兵法。有句话说商场如战场,谈生意也要讲究策略。他指着自己的脑袋说,做生意就凭这个,这玩意转得慢了可不行哦!
钟鸣说,你说的道理我懂,可是去杭州和上海又有啥意义呢?杭州一百二十立方的设备显然不在我们选择范围之内,上海预订氧气瓶也为时过早,这样不但花冤枉钱还浪费了时间,不如去邯城谈设备。
你想的太简单了,赵俊章听了钟鸣的话连连摇头,他说,钱不会白花,时间也不会浪费,这些都是将来谈判的筹码。他拍拍钟鸣说,你还要好好锻炼才是啊,在社会上混还太稚嫩……
到上海正好是元月一日,二人去深冷材料研究院买了低温焊条,然后到浦东去找冯相龙。冯相龙是薛志雷在上海做手术时认识的,他学习修理空调就是冯相龙的建议,据说还因为冯相龙的推荐而免去了学费。冯相龙听说是薛志雷的朋友,对钟鸣和赵俊章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当晚在家设宴款待了二人。
钟鸣二人当晚住在上钢三厂对面,那是一个相当简陋的宾馆,是去冯相龙家之前就定好的。为了找便宜宾馆他俩跑了不少路,最终选择了这里,每人每晚五十元是周边最低的价格。俗话说“便宜没好货”,他们只图了价格便宜,也没有去房间实地看看。住下以后就后悔了——那是一间仅有两张床的房间,床上铺着一条褥子,隔着褥子可以摸到床板的缝隙。单薄的被子根本不足以抵御严寒,头蒙在被子里能望见窗外的灯光。
第二天早上起床,赵俊章不停地揉搓胯骨,他因为罗锅而不能仰卧,只能左右交换着侧身睡觉,于是他的胯骨就受罪了。本来还计划要在这里住一晚上,鉴于此情只好办理了退房手续。
按照冯相龙提供的路线,二人坐车到人民广场换乘去高压容器厂的公交。公交车在大街小巷拐来拐去,刚走过三站赵俊章就迷路了,他一遍遍问钟鸣哪边是南,哪边是北,自己都搞不清方向,还一再叮嘱钟鸣别坐过了站。
上海高压容器厂经销处科长叫梁伟,是个精瘦的男人,大约三十多岁。按赵俊章的话说,这家伙两腮无肉、眼露精光,一看就是搞销售的材料。果然,听钟鸣说要预订五百只氧气瓶,他报完价格就自顾自地写东西,把他们二人当空气一样无视。
“梁科长,价格还能不能优惠?”钟鸣生怕打扰了人家,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声。
梁伟像是突然发现屋里还有别人,抬头看了钟鸣一眼,又从抽屉里拿出一沓纸说道:“这是合同,你先看看。”
钟鸣问价格还能不能优惠,可是梁伟并没有回答,而是让他先看合同。梁伟的做法显示了他的傲慢,另一方面也告诉钟鸣:这个报价没有优惠的余地。
钟鸣看看赵俊章,眼神里包含的意思是说:你看咋办呢?
“我们走。”赵俊章站起身,说道,“人家这庙太大,看不上我们小庙里来的穷和尚。”
“二位这是干啥?”梁伟估计没想到,看起来毫不起眼的赵俊章居然如此有个性,他连忙放下手中的笔跟了过来。
一看梁伟的反应,赵俊章也停下了脚步。他转身看着梁伟说道:“都说苍蝇蚊子都是肉,看来我们连只蚊子都不如啊。既然被人瞧不起,我不走还等着喝冷风?
梁伟听赵俊章这么一说,连忙陪笑道:“我手头的事有点急,让你们先看看合同,绝对没有轻视的意思……”
在梁伟的劝说下,钟鸣和赵俊章又返身坐了下来。梁伟这边又是递烟又是泡茶,还一个劲地嘘寒问暖,态度当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梁科长,三月底之前能不能按时交货?”赵俊章没有因为梁伟的殷勤而改变态度,口气冰冷地说道。
“这个没问题。”梁伟答应得很爽快,他接着说道,“款到发货,就看你们货款能不能及时打过来。”
“货款肯定没问题。那么价格呢?”赵俊章又进入了下一个话题。
“我刚说了,四百八十元。”梁伟一看赵俊章直来直去,他也就不再绕弯了。
“我们第一批先订五百只,后续肯定还要买,最终估计需要两千到两千五百只。我想知道优惠幅度有多大。”赵俊章煞有介事地说道。
“怎么说呢,呃……”梁伟可能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量,脑袋里一时转不过弯来。但是人家毕竟是专门做销售的,立马就有了应对之策:“呃……我们厂对一千只一下的定价都是四百八十元,这个我没办法通融。”“咳,”梁伟顿了顿,轻咳一声说道:“这样吧,这五百只就按照四百八付,以后的每只优惠十块……”
“梁科长,我开门见山说吧,”没等梁伟说完,赵俊章打断了他的话,“四百五,这五百只气瓶每只按四百五算。后续的问题咱们再说,那要根据市场行情来调整。”
“不不不,我发现您真的搞错了!”梁伟像是被烫了屁股一样站起身,连连后退着面露难色说道,“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价格,别说是我了,就是厂长也没有权利这样大幅度降价。”
“嘁,我的梁科长!您也知道,全国生产氧气瓶的企业不只你们一家。如果真的没办法通融,我只好……”赵俊章说着话又要起身离开。
“您座,别动不动就要走人!我去请示一下。”梁伟脸上堆着笑,说话的语气明显有些不耐烦了。估计他心里早在骂人了。
梁伟前脚出门赵俊章就禁不住笑了,他拍着钟鸣说道:“你看看咋样?梁伟他不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吗,这会让他心服口服!”
“嘿,我真是服了你了!”钟鸣这句话是发至内心的,在他眼里赵俊章在不是割不断煮不烂滚刀肉的形象。
“兄弟,我有时候真有点后怕。”赵俊章突然由几秒钟前兴奋状态进入了情绪的低点,他长叹一口气,说道,“这件事投资太大,万一失败这辈子就反不起身了。”
“既然有这种担心,那就不干了呗,就当是转了一圈涨涨见识。”钟鸣毫不在意地说道。
“你还太年轻啊!”赵俊章看了眼钟鸣,苦笑着说,“我和你不一样。我如果主动提出不干这件事,魏忠望肯定要跟我翻脸,这个人……”
两人正聊着梁伟回来了,一进门就笑了,笑得很勉强:“服了,我真是服了!厂领导说了,也就是眼看着快春节了……签合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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