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山色迥异于南国——在忽驰的列车上,从近处到远处,平顶房与大烟囱一眼尽收,青黄的平野中镶嵌着镜一般的湖,仿佛是旧日时疾风骤雨掀开的房盖砸落在地面留下的。一马平川,或许给北上的途人的感觉,便是譬如这如箭的列车在贴着铁轨擦出一道平直的线罢。
踱过楚江与彭城,与齐鲁大地擦肩,穿津门而过出了山海关,东三省的白山黑水就在眼前,可惜隔着通透的窗玻璃与渐暗的天色,既感受不到东北微冷的空气,也看不清关外诸城的容颜。
然而车厢里已是满满的乡土之言——仿佛出了山海关,一股乡情便油然而挥发、借着方言使东北人的性情复活。于是,绕卷的舌头与浓重的乡音,似大珠小珠纷纷滚落,同是天涯的异乡客,便因为这熟悉的话语,结成久别重逢的亲人,道出了冷国的热情。
未曾落地冰城,却已窥见了冰城乃至于整个冷国的三分热度。
临行前,来自黑龙江的友人再三叮嘱,莫要小看了哈尔滨的温度——然而,我却也是错看了哈尔滨的温度——不是带太少御寒的衣物和暖身的热饮,而是没有太多的心理准备、去迎接东北人侃大山的热情。
是的,东北人的热情可与这里的冬季形成鲜明的对比。
不要说搭车时遇见的那能一边与车上的乘客以十句对一句地搭话、另一头对着对讲机与在别处的车友同侪嬉笑怒骂的出租车司机,不要说行路时正自顾着喃喃手机导航上令人费解的路线时身旁冷不防便有主动为你指路的行人,更不要说就餐毕向服务员问问归途的班车时他们七嘴八舌为你解答、甚至是恨不得亲自把你送到车站去的情态,便看看公交车上相互推让、又借着话茬相互唠嗑的老妪,还有饭馆子里硬要你多拿一瓶饮料补足团购餐券的消费额的老板娘,此地的民风,自是了了分明。
就是走在大街上,纵夜深天凉,也能感受到阵阵的暖意。在黄晕的橘色灯光渲染下,中央大街幢幢洋楼犹抱琵琶半遮面、侧露出一角雍容的美颜,商铺门前俊男靓女鱼贯、穿梭在叫卖声与拍掌声中。间隔不远的街角,各有乐队奏乐,一身整齐的楚楚衣冠与金碧的管弦相得益彰,古典乐恰似舞女翩翩、在层层叠叠的人的围场中央舞蹈。而在大型超市的门前呢,仰着头看着露天电影的群众,生生把笔直的大街截断切碎成条条羊肠小道。观影的人,或是站着,或是坐在花坛边,抑或是就地挑了个好角度蹲着,一边看着一边不忘与周遭的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天,三三两两自成一簇影评团。
弦歌与光影交织,上世纪的遗楼构筑起错乱的时空——在时下这个到处皆是熟悉的陌生人的场域里,在这个有着无数行色匆匆而漠然的繁华大都市的大陆上,这里的色彩与温度,仿佛是冰冻保温下幸存于世纪变迁的海棠之忆。
杀猪菜升腾起氤氲的水汽,目光中所见的哈尔滨,如镜片中的像、恰似朦朦胧胧的暖色魅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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