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天堂

但命令的总归就是爱；这爱是从清洁的心和无亏的良心，无伪的信心生出来的。
  ——《圣经•提摩太前书 1:5》

走廊尽头，一片雾蒙蒙，窗棂似有似无，薄纱漂动，像一袭瀑布。被纱幔轻抚过的脸庞，有丝瘙痒，却不逗人发笑。前方是什么，看不清晰，似近似远，迷离而梦幻。伸出的手扑了个空，想抓住什么却全然不知，只是有声音说抓住、抓住、抓住就有了生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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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啷当声响，我被惊了梦。猛地睁眼，发现自己正躺在病床之上，身边空无一人，只有心脏起搏器“咚咚”作响。我欲开口呼喊，怎奈喉咙受阻，无力支声。我想我已人魂分离，如今飘荡的不过魂魄倩影。

曾几何时，我想象过此情此景，那么熟悉而逼真。真正到了这一刻，我却毫无情绪，没有喜与悲，只觉一切飘飘然，轻松愉悦。

如果生来，我无从知；那死亡，是要我真切一回？我终究不知答案，只是飘啊飘，出了病房来到人间，猛然发现每个人身后都背着十字架，沉重而繁琐。

我记得曾有声音对我说：背起你的十字架走征程，前路坎坷无穷尽……后面的话我不曾听清。当时我想后话应该是“勇往直前，终见曙光”，因为期待希望总能给人力量。如今看到人们背上的十字架，我终于相信了这话，确有十字架在背上，谁也卸不下。

我生来多病，吃药打针是常事。每次昏昏噩噩之时手腕已是输液管子与我相连。多少次我在病中呼喊无声，就像今天这样。只是后来都有声音将我唤醒，这一次我不知是否能醒。

突然，有个身影熟悉而亲切，是母亲。只是如今她脸色憔悴，失去了往日神采。我心疼不已，上前安抚，却发现母亲根本感受不到我的存在。放在她后背的我的双手，可以直接穿过她的身子，似一阵风抚过，对母亲完全没有安抚之效。这一刻，我终于慌了，母亲失去女儿，那感觉像搅拌机绞着心窝似的，疼痛难忍。突然，母亲在人群中悲痛欲绝地晕倒过去，我撕破了嗓子地大喊，谁也听不见我的声音，连我自己也无法听清……

我是个基督徒，信仰上帝。但对“爱可以完全所有”并不理解。所以当隔壁班迪太太，在她八十八岁高龄，病入膏肓，医生也无计可施之际，她靠着仅有说话的能力时时刻刻不停祈祷，竟在一个月后奇迹般康健起来时，我会一脸疑惑。我问过班迪太太其中缘由，她悄悄告诉我，这是上帝的力量，相信即得着。对此她让我不要告诉第二个人，说是上帝的秘密，只有相信的人可以听见。虽然当时我半信半疑，但从此我殷勤祷告，不敢懈怠。

如今，此刻，我也没有放弃祷告，我在心里默默祈祷，没人听见，或许只有上帝知晓。

我的魂魄愈发轻盈，在空中，在林间，飘飘荡荡，似舞蹈翩翩，又如鸟儿飞跃。我想这是上帝的意思，让我与死神交错，才能更加珍惜生着的时光。

是的，活着时我十分叛逆，不服管束，总是追求个性自由。母亲跟我言语不合，我就发火叫嚷，完全无视母亲身份。《圣经》有言：孝顺父母，在世长寿多得福。那不孝顺，自然得恶果。所以我从小多病，从未断根，源头就在这吧。只是这一刻我才看清，也许为时已晚了吧。

我不知飘荡了多久，突然一个大手将我高高举起，一瞬间我被带回了病床之上。我无力挣扎，眼前随即又是白茫茫一片，我的身体愈发沉重，渐渐往下沉，一个扑通，我像栽进了深海，海水很深，头顶的亮光渐渐变得模糊不清，直到一片昏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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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萨雅，米萨雅……”我的耳边渐渐响起呼唤我的声音，我努力睁开眼睛，一道强光忽而扫进我的双眼，我顿觉刺眼。我习惯性地想抬手遮挡，却发现无法动弹。

我还是没有死里逃生？这是那一刻我对自己的判断。但下一秒我就知道自己判断失误，因为母亲慈爱的脸庞已引入我的眼帘，关切的话语如春风拂面，让我看到了“爱”最神圣的时刻。

“妈咪！”我轻声呼唤，不知能否发声，但我还是想喊出这个称呼，因为有太久没有这样喊过，我想弥补亏欠。

“米萨雅，哦，感谢上帝，我的孩子，你终于醒了！”母亲眼角挂着的泪花在听到我呼唤的一刻落下，滴到我的身上，流进我的心窝。我知道这一次我终于发出了最动听的声音，因为母亲能够听见。

“别害怕，亲爱的，麻醉剂的药效还没过，你还不能动弹，但你能看到我，感觉到周围了，是吗？”

我试着点头示意，母亲激动万分，泪水挂满整张脸庞。

之后我听说我在昏厥期间，心脏骤停，医生抢救了一天一夜。即将放弃之时，母亲下跪祈求：“求您救救我的女儿，救救我的米萨雅！”医生被母亲的执着动容，返回手术台，对我又进行了长达四小时的抢救。终于在今天午时将我抢救过来。医生都声称奇迹，说是伟大的母爱感动了上帝。

听到这，我眼角挂泪，是感动更是悔恨。母亲见状心疼不已，说是刚手术完不要伤心，对术后恢复不佳。说着用纸巾将我眼角泪水擦去，然后轻轻将我拥入胸怀。那一刻，一股热流从外到内涌入我的心窝，温暖舒适。我双手抱着母亲的腰，脸紧紧贴着母亲的心脏，倾听着母亲的心跳声，那么急促而有力。

奇迹？是奇迹吧，是母爱才能创造的奇迹。母亲是慈爱的，我却是叛逆的。对于母亲的爱，我觉得理所当然。因为我认为是她的无能，让我从小成了单亲家庭的孩子，我却从不深究抛弃妻女的父亲。或许是我有记忆开始，我的脑海里就没有父亲影子的缘故吧，我把所有的不堪一股脑儿撒向慈爱的母亲，比如多病不能正常上学，又比如单亲被人欺负。

我成基督徒，是因为偶然机会，又好像命中注定。那是一次隔壁班迪太太上门做客，无意间忘在我家客厅的一本《圣经》读本吸引了我。我向来无心阅读，却偏偏用了一个午后时光阅读完了《圣经》读本。我记得读本有文字也有插画。文字对从未涉及过的我而言，比较枯燥，但插画却栩栩如生，引人入胜。我一边读文字一边看插画，十分专注。初读自然不能体会要意，我便向班迪太太请教。她是个虔诚的基督徒，每天祷告，每个礼拜去教堂唱圣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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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知道我向班迪太太请教的事儿。她没有干涉，只是希望我能在阅读时舒心一些，减少去医院的次数。也对，这是作为母亲她对我最大的心愿。

我跟班迪太太说过，母亲不信上帝。班迪太太说没事，母亲已经很爱我了，而我要学着爱母亲，向我们爱上帝一样。否则我信上帝，也无用！

这话，我很久都没明白。直到我跟班迪太太一样每天祷告，每礼拜去教堂唱圣歌，身体也没好转，心情还不佳时，我又发了一通火，向母亲。然后就有了这次灵魂出窍之旅。这次“旅行”我才真正明白了班迪太太的话。是的，我该好好爱母亲，体谅她的不易，孝顺她，爱护她。

我术后恢复很好，是母亲的用心呵护与照顾。半个月后我康复出院。医生送我们到门口，笑容满面地对我说：“你有一个伟大的母亲！”

是的，我有个伟大的母亲。只是之前我一直不知。我回头看了看母亲，她满脸笑意。

我回家后，班迪太太来看望我。我跟她讲了我的奇妙之旅。她笑笑。

“你不信？”我问她。

“我信，但并不意外。因为我也曾有过这样的旅行经历！”

我听后，也笑了。笑声穿过屋檐，飘向天空。我和班迪太太转身望向窗外，透过软绵绵的云朵，我们看到了爱的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