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最喜欢和最敬畏的两个长辈(下)
而在众多长辈中,我最敬畏的人是爷爷。
敬和畏,更多的是畏,因畏而敬。不知是何缘故,爷爷不喜欢他的孙子们,从来都不怎么正眼地瞧过我,说话冷冷淡淡的。不知道的人,绝不会认为我们是祖孙关系。
身材矮小,皱着浓眉,瞪着大眼,胡子微白,肤色黑黝黝的,肩上挂着自制的烟筒,背着手,很少笑,这就是爷爷在我记忆中的模样。
幼年时,在某个姐姐的唆使下,我曾提起胆子问爷爷索要零花钱。爷爷把我叫到跟前,在我的额头上狠狠地敲了几下,问我还敢不敢要零花钱,我委屈着跑开了。此后,我就没敢问爷爷要零花钱了。
半路上远远瞧见爷爷了,我会拐个大弯,趁爷爷没发现我之前溜走。实在是没法溜了,我只好毕恭毕敬地走到爷爷跟前,正正经经地叫一声——爷爷。爷爷瞥了我一眼,嗯了一声,仍是很严肃的样子,背着手在身后,走开了。
逢年过节,父亲母亲会做些吃的,或买些水果,叫我拎过去给爷爷奶奶尝尝。我是极不情愿的,往往被姐姐推着出门,一路上想着见到了爷爷该说些什么。奶奶在家的话,我便能免去一场尴尬,但若只有爷爷在家,我就只能祈祷好运了。我把东西放上桌子,说明是什么东西,爷爷满意的便默认收下了,不满意的爷爷就要训话了。我听完了训,却不敢拿回去,站在一旁不知所措,最后爷爷发话叫我回去。
我对爷爷最美好的印象留在了爷爷奶奶家的那片香蕉树下。据说,那些香蕉树是奶奶随手种的,在孙子们出生之前就生长在爷爷奶奶家的厨房后。每每到了砍香蕉的日子,家里头非常热闹。爷爷奶奶,伯父叔叔们,还有兄弟姐妹一行人聚集在香蕉树下。两个叔叔把香蕉树砍倒,伯父挥起镰刀把香蕉给砍下来,交给了爷爷。爷爷颇为满意地叫奶奶拿去放好,奶奶便把香蕉放到仓库或柴堆里闷上个三四天,等香蕉闷熟了,搬出来分给子孙们吃。
爷爷不怎么喜欢吃香蕉,只看着我们吃,不说话,也不笑。而只要有吃的,我就能暂时忘却对爷爷的畏惧,高兴地吃起香蕉来。
爷爷只有在讲故事的时候,话最多,且不容人打断。在夏季闷热的晚上,我们经常搬来席子和被单,跟着爷爷奶奶到天台上去睡。天台的风大,够凉快,但蚊子多,点上蚊香也不管用。被蚊子吵得睡不着觉的时候,我们会缠着奶奶,让她讲个故事来听听。奶奶信手拈来一个故事,三两下就讲完了,我们却没听过瘾,愈发清醒,继续缠着奶奶多讲几个故事。
奶奶乏了,便叫爷爷讲,爷爷不吭声,我们也不敢催他。忍着蚊子的嗡嗡声,等了些时候,爷爷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起有关地主的那些故事。故事情节很单调,来来回回都是地主怎么欺负农民,又是怎么得到了报应,很快我们失去了兴趣,沉入了梦乡。一觉醒来,天已经亮了,爷爷奶奶早已起身离开天台了。奶奶回到自己的厨房做早饭,爷爷则蹲在墙根里抽着旱烟。
对于爷爷,我有一个放不下的悔恨。那是我在外读书的第五个年头,一日,父亲送爷爷去中医院看病,顺道来学校探望我。父亲叫我去医院看看爷爷,我问父亲爷爷病得重不重,父亲淡然地叫我放宽心,爷爷没什么大问题。想着下午还有每周的文综考试,于是我拒绝了父亲,后来也没有抽空去看望爷爷。
过了几个月,考完了市一模后,学校放了几天假,我回了一趟家。当晚,母亲告诉我,以后我再没有爷爷了。原以为自己一直怕爷爷,多年来埋藏在心底里的话,我还未曾跟他讲一讲,从此竟再不能唤他一声爷爷。我懊恼不已,只会躲进房间里偷偷地哭。
那是第一次也终成了最后一次,我忽然觉得爷爷并不那么可怕,反而很可近可亲。我忽然想起,他也曾笑过,笑得像孩子那般淘气,露出了他两颗黑黑的门牙。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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