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隧道

他在茶楼坐着，得知下午要见面之前，并没有太多的心理准备，他也不懂评书行业，只能想到文化、口才、艺术三个相关的词语，他在来的路上想着什么样的方案才能将这个客户打动，说服他与自己合作，他的期待有些飘忽，这种飘忽伴随着他站在民宿门口吐出的白色烟雾漂浮到空中，缓缓消失。

他这些日子应酬很多，包里常备着一盒铝碳酸镁咀嚼片，客户给冲了一壶红茶，青翠的陶瓷茶具，装着暗赭的茶水，喝下第一口，胃里便开始有些灼热，起初的热还有些舒适，继而是灼烧感，包围着整个胃部开始焚烧，烧出来一些反酸感，这感觉让他紧皱眉头，逐渐没有心思听客户说什么。

他记得很清楚，坐上桌子的时候是13点59分，此时已经14点44分，客户仍旧在自说自话，从消费者行为学到商业理论，再到企业管理，头头是道的，他只听懂一半。客户是一个45岁的中年男人，头发很茂密，是32岁的他所羡慕的，客户身材有些发福，但看起来丝毫不油腻，主要是紧凑的五官被肥胖撑开，面部的整体轮廓显得柔和，笑起来还有一些可爱，可是，他话太多了。

话多本没有罪，吹牛也没有，但此时已经16点24分，客户足足自说自话了两个多小时，他发现自己插不上话的时候，更多的是用哦、嗯、对等字眼来迎合客户的表达欲望。

16点27分，客户为他掺上第八杯红茶，胃里翻倒的酸虫已经爬到喉根处，即将冲破而出，客户突然话锋一转，开始讲自己的经历，他最近在研究哲学，他打断了客户的话，问道，是吗？那你最喜欢哪个流派？怎么理解他们的主要思想？客户喝茶的动作停在了半空，尴尬突然悬浮半空，放下茶杯的动作不太冷静，液体从里面溅出来，客户继续转移话题，说着，你知道吗？其实我十几岁的时候，就开始过着正常人想象不到的日子，我很感谢那些岁月，这也影响了我后来将成功的教育方式延续到我自己的孩子身上……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无聊，眼前的人也好，谈客户这一事件也好，喝茶这一行为也好，他只是钻入了生活的隧道，胃病犯了又算什么呢，他知道隧道一定会有出口的，16点45分，客户开始讲述自己从事评书职业来对艺术的见解，以及想要将评书带向国际的坚定决心，所以准备自己写一本书，准备收一些徒弟，将评书艺术发扬光大，更是准备在宣传片里融入一些赛博朋克元素。他打断了客户的表达，站起身来，从桌上一把抄过手机，说道，我出去接个电话。今天天气不好，太阳被藏起来了，包括所有他能够开心的理由，都被藏在云背后，他在门口连续抽了三支烟再走进去，一口气将杯中的红茶喝完，开口，你说牛排烫火锅，能好吃吗？

16点51分，他收拾好所有资料，以有事为借口离开了。弯弯绕绕的陌生街道，找不到一家药店，包里的药中午全部吃完了，他穿过两个路口，在拐角处发现一排共享单车，他实在忍不住，扶着一辆单车的座椅，将胃里的酸虫与无聊全部吐了出来，无聊是亮黄色的，看起来像是胆汁，他知道自己胃病又严重了，他迷路了，生活的隧道，他还是没有走到出口，一点光亮的影子都没有瞧见。

工作实在是太无趣了，周围的人也是，乌云把所有阳光堵在胸口，他无法喘息。

回去的路上，他打开车窗，呼吸突然顺畅了不少，他看了一眼天气预报，明天是晴天。

再往前够够吧，总能看见出口，太阳也总会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