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

这是一个老得入土的话题，可毕竟每个人再不起眼，也是不一样的存在，刨出来见见阳光也无妨。

有点小感触，萌发于一次我妈的评价，那是面试的前夕，涉及到换行业，她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跟媳妇儿说，我这人可塑性强。

一语惊人。

瞬息心头一颤，额头一凉，森森的赤裸感从头浇下，全身浸染。那是黑暗之中被戳出一孔光亮，直抵深藏的绵软，毫无征兆毫无防备的暴露在天光下。

一时有些复杂，不知如何应对被人一眼看穿的无措，更多的，是讨厌这种感觉。

难道知子莫若母？我疑惑。从小不是个爱说心事的人，多半是因为内心活动少，即便有，也调不起合适的心情和气氛，搭建一个出口。更何况我妈，和她的交流始终停留在报喜不报忧，不曾深入过什么话题。年龄的阻隔加上性情的羞怯，使母子的谈话基本止步于嘘寒问暖，日常起居。看起来，她不像妈，不过是个女性长辈，我不像儿，完全是个小朋友。

所以当她轻描淡写的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我简直不能自已。言简意赅，一击即中，完全违背她大咧咧的居委会大妈作风。更重要的是，连我自己都没察觉，都没看懂我这点。而她，一个除了上班就是吃饭、跳操、睡觉，从不看书看报看新闻的人，把话说得这般精炼、到位，着实超出我接受的范围太多。

可塑性强，呵呵，心里一冷一热的笑着。

事后想了想，还真是这么回事。

分不清起于何时，性格柔顺安适宛如流水，虽偶有激荡，大势依然平稳弛缓涓涓细流，遇石则分，遇瀑则合，需转弯时则转弯，要直行时便直行，无常形，无常态。

这里需要我编点瞎话忽悠客户，哪想得起什么廉耻，即使嘴拙，尽己所能让事情圆满。那里需要拍马屁，即使有些生硬有些虚假，也厚着脸皮迎难而上。来回奔波，前前后后溜我一人，回来领导关切的问侯，辛苦了，累不累？挤都不用挤，笑容是我印得最好的名片，不累！然后脚在湿臭了的鞋里泡完剩下的半天。或者，需要我放开一点，于是来到舞台中央被人当猴围观。需要怎样便怎样，你有三十六计，看我七十二变。

莫衷一是时，我降低存在感，揣好自己的想法，一脸正经，凑近热烈的氛围，若有所思，点着头。给客户包礼品，我的做法领导看不惯，要按他的来，亲自动手，先这样，再那样，你看，多快好省。我按住爆发，憋住内伤，用放着光芒的眼睛传递一种崇拜，嗯，学到了，以后就这样做。总之，只有不是自己才安全。

没头的苍蝇，往哪撞不是撞。飞蛾扑火，哪里光亮，哪里灭亡。

不知所谓的可塑性强，是该高兴还是该惆怅。

对于我这般底层劳动人民，自我谈不上抹杀，只是尚未赢得资格。来之不易的入场券，是用来隐于黑暗中的观众席看戏，还是站在聚光灯下的舞台演戏，靠的不是演技，而是智慧。

有人在精神上得不到，他处必然弥补。染个发，造个型，就是一处风景。我早已丧失此种心情，干净，得体，便足以欣然出门。

一个人想静静时，总有处声音在不知名的部位无声愤怒这种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中庸，嗡嗡作乱，烦不胜烦。

那是一个深深的自我，淹没水中，有拳挥不出力，有脚踩不到底，无法呼吸，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忽明忽暗中，囚着，困着。

真实的自我到底什么模样，我给不出个答案，如果加上一个期限的话，可能是永远。这个世界或许不可能完全释放自我，骨子里稍稍流露峥嵘，足够令人与众不同，是否有勇气和实力绽放要看机缘造化吧。像我这种换个衣服还要想想老板心情的人，怕是没救了。

至于可塑性，应该分为两种，一种是塑造成需要的样子，一种是想要的样子。小时候我还属于后者，不知天高地厚，无拘无束任我行，心动更加行动，一直是班级的焦点玩耍的热点。如今退化、懦弱，多了太多顾虑重重，寸步难移的心重。人说越是老司机开得越慢，那么，是不是越是人老越是胆小，越寻求安全感。这些字眼看起来明哲保身、安于现状，令年轻人不齿，我却不以为然。始终觉得，个性，或者说自我，是个不需要张扬，不需要追逐的积淀过程，适合说给懂的人听，拿给懂的人看，而不是所有人。就像有人说话直接，有人觉得伤人，有人觉得直率。像我这种棱角不那么分明的，恐怕要看人下菜碟了。忆往昔，我应该从小就具备此种潜质，班里活跃的，寡言的，严肃的，嬉皮的，成绩好的，学习渣的，不分男女，不论长相，我似乎都挺熟，介于普通朋友和好朋友之间的地带。可惜通讯不如当下便捷，加之无甚心机，毕业了，就散了，淡了。工作后，人和人能否走得近，是件很讲缘分的事，我再不那么如鱼得水了。

不一样的自我，收获不一样的光景。忠于最舒适的自我，才耗得起时光漫长，才经得住人生苦短，尽管看起来普通，不鲜明，甚至黯淡。舒适是一种无法体察的普通，别人不提，根本发现不到。做普通的自我，未必不是他人眼中不一样的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