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和李木子从小就在一起,有多小呢?我趴在书桌上皱着眉头,大慨是不用想的,襁褓时便在一起,或者可以追溯到我妈妈和他妈妈同时怀有身孕时,更可以追溯到我妈妈和他妈妈一起上幼儿园时……
她们是一辈子的好朋友,从幼儿园到高中皆是同桌。后来我妈妈继承了一间小小的作坊,结婚生子。而他母亲选择一条孑然不同的道路,一路披荆斩棘读大学,读研,读博直到有一天遇见他父亲。她们相约在一片枫树林中,看红叶铺地,碾落成泥,不免有些伤感。一阵秋风瑟瑟,拂过她的发梢,抬眸满天枫叶飞舞,像极了一只只疲惫的蝴蝶,她撑开了手掌以悲悯之心想接住,可又能接到几枚呢?他父亲叹一口气,绾起她被风吹乱的秀发说:“不如我们结婚吧,我想接住你,给你一个温暖的家。”他母亲点点头,眸中含泪,泫然欲泣。这个故事从小我们就熟烂于心,有时候惹阿姨生气,或者想吃什么时就会背上一段,她会很高兴满足我所有要求。
“准备好了吗?”母亲在玄关穿鞋,还不忘探出头来看我,她皱了皱眉说:“最近常见你发呆,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我笑着起身拍了拍衣服,今天我面试,听说老板是本地人,年龄和我相仿。
“有把握吗?”母亲大概已准备妥当,等我这句话了。
“当然。”我阳光又笃定看向她。她微微一笑。父亲半年前因车祸离世,姐姐又远嫁异国,我回来了,我必须回来,因为我是她唯一的依靠。
她沉沦了一阵,我带着她满世界乱跑,每到一处,她都要住几天,絮絮叨叨和风说话,和雨说话,和高山流水和自己影子说话。我从未打断,也没带她看什么心里医生。只等她心中的伤慢慢结痂,再撕开,再结痂,没它法。她老了,对外在形象也没那么重视,常常洗把脸穿着睡衣就出门买菜,我亦不说,那颗心早已不在了,打扮又有什么意义。
“您好,董事长一直在等你。”我被引进一间奢华办公室,是他,几乎不用想,屋内的装修是他一贯的风格。三十年了,我们从一出生就开始斗,直到今天我承认我输了。我拖出椅子坐下,桌上茶香袅袅,好气派的楠木茶案,华丽的茶宠。我只顾倒上一杯,他什么时候也喝茶了,微啜一口,还不赖。
“你可以转过来了,一进大门就知道。”
“这么多年,真是一点都没长进。”我也给他到了一杯。斜睨一眼他僵直的后背。
“我是说你的品味。”他捂住脸抽噎着,肩膀一耸一耸,他竟然哭了。我一时乱了方寸,我一直以为我们之间,我才是那个脆弱爱哭的一个。
“好了,我不是回来了吗?”
“以后还走吗?”他一抽一搭像极了神话剧里的小姑娘,我抿嘴一笑。
“不走了。”他转身扑过来抱住我,眼泪鼻涕蹭了我一身。我拍拍他说:“好了,让你下属看见,不知道会怎么想?”他噗呲一笑:“管她呢,大不了辞了。”
“呵呵,真是个很无情的老板。”他形态容貌变化很大,一米九的身高,比我高出半头,身材管理的很好,不像高中时那样五大三粗。我们彼此审视着对方,都甚满意。他从柜子里拿出一瓶醒好的红酒,放在桌上。
“喝一杯吧!我知道你喜欢喝这个牌子。”我目光一扫,点点头:“不错,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他有些诧异,脑中大概酝酿着什么?倏地满眼放光,“放心,酒多着呢?”
“粗鄙!”我轻哼一声:“没文化永远都是你的硬伤。”他低下头,“你可以嘲笑我一辈子,我毫无还手之力。”
“谁说的,我博士生还不是给你打工?”我拍拍他的肩,挑眉一笑。
“也是,我也可以嘲笑你一辈子。”他憨憨揉了揉鼻子。
“这几日我查看看公司网页,发现了很多问题,一会在和你详谈。现在你随我去一趟税务局,叫上财务。”
“有问题?”他一边打电话一般在电脑上打字,无非是每年都按时缴税云云。财务是一位三十余岁的女士,短发,职业装,优雅干练。她大慨有些心虚,被我盯了几秒后面色有些苍白,唇角微微颤着。但毕竟经验丰富,一瞬便神态自若。他目光在我们之间游离,倏地眸光一闪,如黑幕般下沉。
还好,有救!我想。
2)税务局门口的小酒馆,我们简单点了几个菜,至于财务已换了个地方。“三年就能骗近千万,你可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他扶额,生无可恋。
“我对她很好,把她当知己。”他喝完杯中酒淡然一笑,“我一直以为我待员工好,他们就不会和我有二心,看来我错了。”
“你没错,她太贪了。贪心总没有好下场,怕要牢底坐穿了。”李木子一把拽住我,“她有两个孩子,还有母亲要养,不能坐牢。”我斜眼睨他,“先吃饭,这件事交给我。”他仿佛还沉浸其中,不能自拔。
“我不明白,你这样的人如果把公司经营到这一步的。”他睁开眼,“我仗义,员工无论是谁,只要家里遇事我都管,都……”“咣当。”头嗑在桌子上。我推了推,一杯酒而已。打电话给他的秘书,和酒馆老板交代几句,匆匆离开。
夜色阑珊,我拖着疲倦的身体到公司。
“李木子醒了吗?”他秘书诧异望着我,唇角哆嗦一下,我绕过她径直走到休息室,他靠着窗,手里拿半瓶红酒,见我,潸然一笑。从小到大,我只知道自己爱哭,常常为一些小事哭得肝肠寸断。而他总是没心没肺,阿姨说你们两人要混合一下就好了,我爸爸妈妈也赞同。
“陈沐泽,我们喝一杯。”他晃了晃酒瓶。
“好!”他一愣,眼中燃起血红的霓裳,晃几下竟也健步如飞,我一把拉住。
“没有酒杯,我去拿酒杯……”我把他按在沙发上,“不用,对嘴喝。”他呵呵一笑,扑面而来的酒气。一杯过后,他醉的如死猪一般。
从小到大,在老师眼中我都是乖小孩,从不惹事。我们一般大,每次考试我都班级第一,而你不出意外的倒数第一。阿姨常说:“沐沐,你不能教教他吗?你们共同进步不是更好吗?”我也这样想,每次放学来你家做功课,阿姨叔叔乐的合不拢嘴,给我准备了很多好吃的。可以你一看到我就拧着眉头挥着拳,除了作业抄的不亦乐乎,也没有什么帮助,后来就不来了,在后来不在一所学校,在后来我上大学你学挖掘机,再后来我出国留学你创业,再后来我回国在你公司任总经理。多么可笑的轮回,我们兜兜转转又在一起了,你说要和我一同举办婚礼,我们两人的孩子也要同时降临在世上,你比不过我,让孩子接着比,我就当你喝醉了说梦话。看你俊朗的容颜,婴儿般的睡姿,如果我是女人也许会嫁给你。
摇摇头踱步阳台,璀璨星空下,繁华的都市亦不逊色。迎着月光,手中酒散发着红宝石一样光芒,好酒一定要留到凯旋时,这是一场硬仗,你想当仁爱善良的老板,恶人便交给我了。
曾经的你是人人口中的坏小孩,如今风水轮流转,我当回坏人也未尝不可。
小学三年级前,每次运动会,你几乎都是大满贯。男子项目每一项都报名,每一项都第一,而我只报名跳远,预赛就被淘汰,为此,你整整嘲笑我一年。后来学校发现了运动会的弊端,以后的运动会只许你报名三项,而我无论如何也不参加。你觉的无聊,我也觉得无聊,五六年级运动会你再也不参加,谁说都没用。
成绩好,我自然得到老师校长的夸赞。而你,大小考试全倒数第一,慢慢的我们就疏远了。我知道,你永远在我身后不远处保护我,或躲在遒劲的槐树后,或躲在电话亭后,或躲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我有时故意等你,也尝试着转身找你,又害怕你会像那次一样藏起来,永远也找不到。
3)我身体羸弱,时常被同学欺负,你总是大喊一声从某个角落出来,把欺负我的人打得四处逃窜,哭声震天。于是你成了老师眼中的坏小孩,阿姨叔叔为这没少来学校。我一次次和老师以及被打孩子家长解释,他们欺辱我在先,我们只是正当防卫。看他们宁愿相信眼睛所见,那个时候还没有监控,有一天早操散后你拉住我说:“你不要跟他们解释了,我无所谓。以后谁要欺负你我就打他,打他们满地找牙。”说完狡黠眨了眨眼。
后来一百余名家长联合上书给教育局,要求把李木子开除。他们还陈列他许多罪状,全部子虚乌有。叔叔在教育局任副局长,很是尴尬。也就是那天下午放学,我被几个学生挤到墙角,他们言辞嚣张,推推嚷嚷把我书包里的书本作业等全部扔在泥水中,我怕极了缩在角落里。后来门卫大叔察觉有动静过来看看,用手机拍下来。这事才不了了之。
有三样事你不知道,这是其一。我没敢告诉你,是怕你找他们算账。其二呢?说来好笑,有一天我躲进你家书柜后面,听到你妈妈对你爸爸说:“木子也许不是我们的孩子,我和沐泽妈妈同时生产,住同一个病房,是不是弄错了。”
“你看,我和你都是博士生,木子……”你爸爸皱了皱眉,很明显他们相信了。
“要不等沐泽来,我就他几根头发做一下亲子鉴定吧!”他们一起点头,眼神笃定以及肯定。第二天上午,我故意来等你一起上学,叔叔和我讲了很多我听不懂的大道理,临走时他薅了几根头发,一个星期一个月过去了,并没有任何动静,我想我就是我妈的孩子,不会错。
六年级比业,我以全校最高分考进重点中学,得到一万元奖学金。在哪个年代是一笔巨款,相当于爸爸妈妈两三个月的工资。你也是第一名,全校倒数第一。叔叔阿姨长吁短叹,托关系又花了一万元才讲你塞进一所普通中学。初一功课紧,常常要补课到夜里八九点,每次都是你来陪我。有一天九点才放学,你跟在我后面,憨憨笑着,溜溜球放在身后。
“真幼稚。”我说。你憨憨笑着,“打发时间,打发时间而已。”
“我们一起走吧!”我拉起你的手,你却把手塞进口袋里,“没事,我跟在你后面就行。”你知道么,那一次尴尬的不是你?我多么希望还能像小时候一样,手挽手,一起走。我藏在一排郁郁葱葱的冬青树后,咬着唇,拳头纂得咯吱咯吱响。看你哭的很大声,喊着我的名字,有几次我想出来,可心里有个声音说,再等等。 等着等着我竟然睡着了,一觉醒来满眼陌生的环境,我真的怕了。后来知道你被叔叔打的很惨,我一直很愧疚,想找个机会和你说一说。这就是我瞒着你的第三样。
4)“通知部门主管,九点开会。”“开会,现在吗?”董事长秘书有些吃惊,她怯怯看着我……
“哦!也可以不来,不来的一律开除。”
“好,我知道了,一定通知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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