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寿

母亲去超市买了一箱牛奶，回来就唠叨说，这是什么奶？里面是加了黄金吗，怎么这么贵啊？

我一看，确实是一箱高档奶，我说你为啥买这么贵的奶呢？以前从没见你买过的。

母亲说，明天是你姨姥姥的生日，准备带去给你姨姥姥祝寿的，姨姥姥家里有钱，怕一般的奶人家嫌弃。

说实话，我都没见过母亲给姥姥买过这么贵的奶。

姨姥姥是姥姥的小妹妹，以前条件和姥姥也差不多，但这几年孩子们出息了，姨姥姥的日子就好了起来，姨姥姥的身份也尊贵了起来。

母亲说，明天你也去吧。

我一听头就大了，自从我考上大学后，每年放假回来不管去哪里，母亲都想带着我，我是家族里唯一的大学生，姥爷早逝，母亲没上过什么学，以前在村里没少受人欺负，母亲带着我出去，多少有一点炫耀的成分。

我这人一向好静，不喜欢热闹，不喜欢人多，我从小就是个红脸汉，人一多就紧张，就脸红，就不知道手该往那放，话该怎么说，人就像一下子傻了很多。每次跟母亲出去，我都像受刑一般难受。但为了母亲脸上难得的笑容，我有时候也会硬着头皮跟母亲出去。

明天要去见的这个姨姥姥我从小到大我几乎没见过几次，并不熟，见了面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想想真是尴尬。想到这里，我就鼓足勇气对母亲说，我还是不去了吧，和他们也不熟。

母亲说，你看你这孩子，一回生两回熟，去了不就认识了，不就熟悉了。

拗不过母亲，我还是跟着母亲去了。

路上，我很是闷闷不乐，一直在玩手机，想着一会见到一群陌生人就浑身难受。

母亲则一直兴奋地说个不停，母亲说，一会见到你姨姥姥，一定要叫得亲热一点，你小时候姨姥姥还抱过你呢。你姨姥姥的大儿子现在可不得了了，是咱们县的副县长了。二儿子在市里开了个大公司，生意也很好。你明年就大学毕业了，要是回来工作，那还不得人家照应吗？

我终于明白了，母亲今天不是带着我去夸耀的，而是去求人的。

我说，我还准备读研究生，不准备回县城工作的。

其实，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一点没底，上了大学后，我就彻底放飞自我了，常常打游戏到深夜，英语四级到现在还没有考过呢。

母亲说，万一考不上怎么办，万一回来怎么办，要做好两手准备嘛。

我说，即使回来，现在公务员考试都是看分数，都是很公平的，我们没有必要去求人家。

母亲说，你这孩子，就是傻，朝里有腿好做官，你懂什么呢？见了人嘴甜一点就是了。

都走到半路上了，我也没法下车折回去，只好硬着头皮跟着母亲往前走。

姨姥姥的生日并没有在家过，而是在县城一个很豪华的酒店里。从小到大，我都没进过这么富丽堂皇的酒店，大堂又高又宽敞，墙壁上贴着金碧辉煌的壁纸，像皇宫一般。我和母亲就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般，有点不知所措。

前台的服务员比电视上的宫女还要漂亮，都有着窈窕的身姿，甜蜜的笑容。一听说我们是来参加王县长母亲生日宴的，就热情地为我们带路，一直把我们送到十八层的空中餐厅。

这个空中餐厅今天被姨姥姥的儿子包了，偌大的餐厅中坐满了人，我大都不认识。坐在餐厅里就可以看见外面的风景，蓝天白云都尽收眼底。墙壁上贴着大大的烫金寿字，还有一幅老寿星的图案，桌子上放着一个超级大的寿桃。

姨姥姥坐在正中间，前面的地上放着一个红色的纸箱子，来的客人都先去给姨姥姥磕头，头触碰在纸箱上发出咚咚的响声，有人磕头的时候，一边有礼仪在说，谁谁给姨姥姥祝寿了，一边还有人给录像，像在拍电影一般。

每个磕头的人，姨姥姥都会给发一个红包。

可是我真的不想去磕那个头，想到姥姥活了七十多岁，疼了我那么多年，她却没有过过一个隆重的生日，我也没有给她磕过一次头。

想到母亲面对姨姥姥和她的孩子们时卑微的笑容。

想到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愤然辞职。而我现在却为了将来找一个工作，竟要给一个并不熟悉的人去磕头，我就十分伤感。

快轮到我们磕头的时候，我悄声给母亲说想上厕所，就快速跑了出去。出了空中餐厅，我给母亲发了个信息说，我有肚子疼，不舒服，就先回家了。

晚上母亲回来后狠狠地把我批评了一顿，说，你看你，关键时候就拉稀，磕一个头，你姨姥姥还给三百元钱的大红包呢，比那箱奶的钱还多，这一趟真是去值了，你要是在，也能领到一个大红包，我们两个人就六百了。

那个假期，我提前回了学校，找了个兼职，也开始努力学习。后来，我考上了研究生，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我到姥姥的坟上重重地磕了几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