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在知乎看到的一篇小品文，很喜欢，试模仿之。
瘦小僧人行走在灵山之上，他身着黄布衲衣，青皮僧帽，脸有细小绒毛，双手合十，默默无语，走过两排无数珈蓝，揭谛，比丘，走上高台，步入雷音寺。
大雄宝殿正中，佛音震荡，金光四射，罗汉、菩萨、佛陀静坐其中，梵音细密，极小且大，初听好似无声，细闻却好像排山倒海，令人震动。佛光放漾，胜超一切人世光华，令人刺目。
僧人不紧不慢，不为声所动，不为光所眩，脸上绒毛微微飘荡，来到佛祖座前。
瘦小僧人拜了一拜：“见过世尊！”
“斗战胜佛无需多礼。”声音宏达，宝相庄严。
“世尊，小僧此来，有一事相求。”僧人低头轻语道：“那八部天龙广利菩萨，盘桓功德池日久，聆听圣训功成，思乡心切，该当允他回家，共进天伦。”
佛前弟子迦叶尊者手持净瓶，微笑说道：“斗战胜佛此言差矣，我佛门弟子，四大皆空，岂能再有人世间爱恨情欲，何况八部天龙广力菩萨能在佛前听讲，池中练功，乃是天大福果，无数人求之而不可得，岂能轻弃。”
瘦小僧人说道：“迦叶尊者所言甚是，只是那白龙福缘浅薄，命中不应由此定数，此泼天富贵，天大好事，他是消受不得。但愿诸佛明察，放他回乡，归去西海故地，遂他自在天性，圆他归乡浅梦。”
又有一阿难尊者拈花笑道：“斗战胜佛竟出此言，可见功果不通透，我佛门威严，西方大教，佛法广大，条规森严，既入得我门，当做不得自然如意事。”
瘦小僧人道：“小白龙先犯忤逆重罪，被玉帝谪罚凡间，历世间苦难，后随我师兄弟等西天取经，以劳代罪，取得正果，功过相抵，应得自由，怎如今还困在那功德池中，不得解脱。”
迦叶尊者道：“斗战胜佛，你与旃檀功德佛历尘世九九八十一难，诸般辛苦，百般折磨，方取得真经，加升大职正果，此西游故事，虽是世尊钦点，也赖你四人辛苦，因此与你等功果。但既然入了佛门，毕竟要尊我佛门规矩，广力菩萨尊位乃世尊钦点，诸佛礼拜认定，不得更改，否则我释门广教，无半分规矩，岂不叫人笑话。”
佛祖忽然开金口说道：“斗战胜佛，你本名悟空，怎的不知何谓‘悟’，何谓‘空’。所谓‘悟空’，本就是这天地万物，四海生灵，爱欲情仇，痴嗔贪狠，来也空空，去也空空，你悟不得空字，怎能成佛？”
天音浩荡，震颤古今。
瘦小僧人道：“受教了！”言罢，拜了一拜，退了下去。
诸佛都唱梵音，齐道：“善哉！南无斗战胜佛！善哉！南无释迦摩尼佛！！”
僧人回转庐舍，却是一瓦片小屋，门厅简陋，只有一石椅石凳，那凳中正做一人，生的是肥头大耳，带一个瓜皮帽，穿一件藏青开襟僧袍，那圆肚皮鼓了出来，却也不管不顾，只是躺在院中睡觉，闻得木门支呀响声，连忙爬了起来。
“师兄，如何了，佛祖答应了吗？”
僧人却是无话可说，只走到蒲团之上，缓缓坐下。
“哎呀，师兄，多少年了，你怎地变成了这般，整天价参禅打坐，沉默寡言，师父也是，自脱了金蝉子名号，得了什么旃檀功德佛正果，也是整日里在佛前听讲，闭口不言，还有那沙师弟，和我一般粗卤出身，自取经结束，再没了往日间兄弟情义，一心一意做他的罗汉。”
这胖汉越说越不开心：“当年我在高老庄，自由自在，被那神佛诓骗，入了这西游小道，成了这莫名正果，赐我一个净坛使者尊号，我也知道我老猪粗鲁底下，本无资格登堂入室，一个净坛使者，虽是三界笑话，好歹得些自由，可是小白龙何其无辜，如今受人拘束，说得好听乃是佛前尊者，释门护法，说的不好听就是一个玩物，供那来往神佛欣赏，逗弄的笼中之鸟罢了，不得自由，不得尊严，师兄，你到底救救他。”
瘦小僧人面无表情，几乎要闭上眼睛，双手微动，捏了一个诀，又变幻了几番，始终是不成功。
“你这猴子，说话如何就是不听，”胖汉叫到：“你当年的豪气呢？天宫都能闹得，玉帝都要给你面子，怎么在佛祖面前老是吃瘪呢？你还是那威镇寰宇的齐天大……”
“住口！”僧人陡然睁开了眼，双目金光荡漾：“休得再提这些，你我现在都已成佛。”
“成佛，成佛有个什么好，”胖汉不服说道：“你成佛，师傅也称佛，我老猪，还有老沙，还有小白龙，我们可不想成佛，我们只想图个自由自在，快乐逍遥，一朝被师傅诓骗，入了这佛门彀中，跟坐牢也差不多。”
瘦小僧人面皮微动，茸毛渐渐飞扬，说道：“师傅也是不得已，我也是不得已，我入了这佛门百年，拘了这清静自在性子，何尝不是为了你们，不是为了……”僧人说话间，又止住不说。
胖汉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花果山，水帘洞，多少儿孙在其中。我老猪可没有这些顾忌，我老猪只知道，你在，花果山就在，你成了佛，花果山就成了一座大寺庙，那水帘洞成了佛门道场，那猴子猴孙，全变成了沙弥比丘，哪还有半分的花果山气象。”
僧人眼皮抖动，面有不忍：“辛苦十年，争持正统，却落得这番境地，我已无心、无力！”
“无心？无力？”胖汉突然跳了起来，笑起声来：“竟然没想到你修佛参禅这么多年，居然得了健忘症，这三界之中，天地开辟以来，最无法、无天的人说出了这番话，看来这佛法真是广大无边。也罢，这小白龙你不去管，我管，当初说好的，你们都忘了，你们都聪明，我老猪蠢笨，我老猪绝不敢忘，我就是打到凌霄宝殿，就是再被打入凡间，就是没了这辛苦千年修行，我也要救小白龙出那火海。”
说罢，胖汉翻身而起，身躯膨胀，招风大耳跳出双鬓，鼻子拱出，喷发怒火，乘风驾雾，直奔院外而去。
僧人看着胖汉走远，听得他说道：“我不是那天蓬元帅，不是这净坛使者，俺乃猪悟能八戒者也，纵使位卑言轻，纵使本领不济，也要护持的兄弟周全。”声音渐行渐远，往西方喷发而去。
“小白龙，你说你家世清白，又是南海太子，何苦要来这西天取经之旅？”
“二师兄有所不知，我因身犯大罪，被天庭贬斥凡间，得观音菩萨指点，保唐僧西天取经，赎我昔日忤逆罪行，功成之后，给我自由之身，遨游天地之间，纵情江川湖海。”
“小白龙啊，你真是好，出身正统，人又长得帅，到的那一日，不知有多少少女，少妇巴巴的望着你，想和你成就一番姻缘。”
“二师兄，这少女也就罢了，少妇有点为难师弟了。”
“嘿嘿，你还不懂，最是难为少妇体，个中滋味……”
“八戒啊，还有白龙马啊，你们既然拜我为师，总得尊这佛门规矩，这些个污言浪语，儿女情长，心里头想想就罢了，别说的这么光明正大嘛，佛祖他老人家听到，会怪罪我的嘛！”
“是，师傅，我们说小点吧。”
“再小我也听得到，佛祖也听得到，莫不如咱们在心中念叨念叨就罢了，佛祖他老人家也不好说什么。”
“师傅，你自小就是和尚，没体会过男欢女爱，不知道爱欲情仇，怎知道我们心中悲苦，漫漫旅途，嘴上消遣一番都不行，如来管的也太宽了点吧！”
“你这厮，又在胡说，你怎知道我没有爱欲，凡生而为人，必有情仇缠身，只不过为师有觉悟，境界高，抛弃了对个人小爱小欲，转化为对众生的大爱大欲，想我芸芸众生，沉溺于欲海中不可自拔，放浪形骸，肆无忌惮，遂使人间，愁云惨淡，相爱相杀，为师我正是为了破除此局，毅然带你等西游取经，还我人间朗朗乾坤啊。”
“师父，这些都是谁跟你说的？”
“佛祖啊！”
“佛祖就一定对吗？佛经就这么重要吗？”
“休得胡言乱语，收拾收拾，喊上你大师兄，抓紧时间出发了。”
猪八戒来到了灵山，守山的沙弥看见了，连忙走了过来，说道：“师兄，世尊正在说法，无职不得擅入。”
“滚开！”猪八戒挥手一劈，九齿钉耙死死吃住了地面，只听得叮咚巨响，阶梯光滑明亮，连个印子也没留下。
看门的沙弥纷纷嗤笑：“这老猪，又在发什么神经，你位卑职低，无资格入寺中礼拜，怎敢在此搅扰。”
猪八戒也不回答，面无表情，挥着钉耙不停地凿着地面。仿佛要将这青玉金刚石凿穿一般。
小沙弥笑道：“这猪头如此蠢笨，此阶梯乃是万年南极玄磁青玉锻炼而成，又得佛祖加持大誓愿，大法力，历经无量量元会而无半分损毁，这蠢猪，还妄想蚍蜉撼树不成？”
另一个沙弥说到：“猪头如此行为，搅扰佛门境地，不尊世尊佛祖，罪大恶极，还不住手！”
猪八戒不闻不问，只是一味挥耙，挥着挥着，头上的纱帽掉了，身上的青衣寸寸断裂，一身黑乎乎的鬃毛呼啦啦长了出来，双眼通红，嘴里喷着火，怒吼道：“小白龙，老猪来救你！”
叮叮咚咚，九齿钉耙吃住台阶，就好像一个饿极了的人啃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声怒吼传进了大殿，传入了功德池中，四周依然是佛音阵阵，天花乱坠，众佛闭眼礼拜，不闻不问，池水平静，毫无涟漪，池中有八龙八凤，团团围抱，现欢喜状，现团圆状。莲花台上如来端坐，迦叶尊者，阿难尊者侍奉两旁，迦叶身形不变，渐渐隐去。
雷音寺口，猪八戒仍然不知疲倦的啃凿地面，九齿钉耙的锋口光芒黯淡，青玉阶梯依然光滑如故。
“净坛使者，你胆大妄为，不尊佛主，干犯天条，还不快快住手，否则悔之晚矣！”迦叶尊者眼中波光微动，厉声喝道。
猪八戒怒道：“什么净坛使者，什么佛门戒律，我老猪通通不要了，现在我是猪八戒，迦叶，你不过是如来老儿的一条狗，侥幸得了些法力，也敢在我面前狂吠。”
“大胆，猪头如此肆言妄为！”旁边侍奉的比丘沙弥大惊失色，佛门广厦千万，从未有人敢对佛祖出言不敬，猪八戒莫非吃了熊心豹胆？
迦叶尊者微微一笑，甩出净瓶，忽然间就遮蔽住整个天空，瓶口朝下，正对着猪八戒，猪八戒只感觉一股冷风穿过，穿透五脏六腑，穿透七经八窍，瓶口深邃，越来越大，黑暗包裹住猪八戒，越来越浓厚，越来越冷。
猪八戒身躯抖得膨胀起来，瞬间就长大了万倍，可还是及不过瓶口包围的速度，眼看就要被吸入瓶中，迦叶尊者面露微笑，一如往常，沙弥比丘拍手称快，连连赞和。
一声巨响如洪钟震荡，如天雷滚动，净瓶出现了一道裂缝，只在这一瞬间，黑暗从缝中钻过，瓶中无数冤魂野鬼，凄厉惨叫，争相从缝中挤过，天空愁云满布，厉鬼缠绕，惨淡凄凉，。
迦叶尊者终于不再微笑，嘴角微微抖动，挤出三个字：“孙悟空！”
“正是俺老孙！”孙悟空肩扛着金箍棒，披风烈烈飞扬：“快放了俺师弟小白龙，否则俺要毁了你这雷音宝刹，西方古寺。”
“师兄回来了，猴哥回来了。”猪八戒恢复身形，大喝道：“老秃驴，还不放了小白龙。”
“齐天大圣好大口气，难道以你等二人，妄想同我西方佛陀对抗吗？”迦叶手不在颤动，身旁无数佛陀现身，稳坐莲台，共唱佛音。
“贼老天，道貌岸然的这帮秃驴，把持着所谓的清规戒律，说着普度众生的废话，其实满肚子男盗女娼，蝇营狗苟，我老孙再也不做这做这佛了，花果山还是花果山，孙悟空又变成了孙悟空，老孙要小白龙重新做回小白龙！”
仿佛是有所触动，众佛末位，八宝金身罗汉菩萨站了起来，手持降魔杵，带上骷髅链，站到了孙悟空身后，旃檀功德佛也呼号了一声，默默坐到了三人身旁。
八戒面皮耸动，声音沙哑：“师傅，师弟！”
唐僧说到：“此西游故事，我等当演绎到底，还请佛主慈悲，放还小白龙。”
“冥顽不灵，痴心妄想。”迦叶怒道。三千佛陀共唱佛音，音波浩渺，阵阵袭来，仿佛有大欢喜，有大圆满，痛苦烦恼，七情六欲都在这佛音中渐渐消散，金光包裹住了四人。
金箍棒由上自下，批向佛光，如狂风中一卷落叶，怒涛中一页扁舟，日色中一点星光，干草中一粒火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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