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清楚六点，火车缓缓进入另一座城市的站台。

      这不是终点站。深圳到上海。我在义乌下车。人群拥挤地流向出口。我把自己的行李慢慢地拖出来。一个青色小箱，一个米色提包和一个红色背包。使出全身的负荷向前挪动着。下车之前，猛的灌下一大半矿泉水，液体从喉咙留向心里。掏出镜子。咬咬嘴唇，有了一层单薄的红润。我看到自己眼中的沉静和疲惫。

      整个夜晚，靠着窗沿不断地睡着不断地醒来。每一次停靠在不知地名的站台。我睁开眼睛就会看到玻璃窗外荒凉的白色灯光。一共是十四个小时的旅程。五一假期尽管缩短只有三天。人们仍然一蜂拥出，追赶那份嬉闹的心情。很烦躁，不愿参与到这种喧闹的氛围。终究，无论怎么选择，潮风没有方向。还是时间问题。

      这是一个没有目的的旅行。会经过4个城市。4个不同的小角落。然后回家。不知道找什么，不知道要什么。或许，仅仅只要在路上的感觉。

      这是一次孤独的游走。不会回到原点，只会不断更新起点。

      不知道自己去向何处。灵魂不断的驱逐我离开，离开。不知道向前还是向后，向左还向右。是一种冲动，还是一种可怕的预谋。仿佛不离开，我会死得很惨。如果不去顾忌什么，是不是就走得坦然些。看着票根上的城市名称，那是一种安慰。

      P说，来我这里。我说，好。离开之前，好友Y陪我一天半，我们逛街，大吃大喝，上通宵。所有伴随快乐的心情，只有在最后一刻，彼此说再见时，心像倒塌的墙，将快乐击毁。Y发短信说，你又骗我的眼泪。几天前，我在L闪亮的头像点击了一下，我说我将去离她不远的城市。有时间我会看她。然后留了个笑脸。等了N久，一直到现在。她都没有回音。我心一片安然。

      清晨去买票的时候，深圳吹着一丝冷风。整个城市阴冷荒凉。在网吧挂了一夜混浊的脸，展开打皱的笑容。没有语言。我和Y走在寂静里，像两只无法收起翅膀的鸟。突然感觉很累。
   
      这座城市不会挽留，另一座城市不会阻挡。
 
      我随人群走过地道。看到出口处外面明亮的阳光。我的眼睛有微微的晕眩。

      不喜欢麻烦，是怕欠情。不喜欢依靠，是怕支柱倒塌。我会用一生来记住一个人的好。这样很累。所以尽量不做不想做的事。我的心里告诉我。P是一个好朋友。哥就在附近的城市，不知道为什么会选择到P这里。一次又一次，也许只为寻找陌生的感觉。我的鼻子架着眼镜，扬着头往远处搜索，没有想象是否彼此还认得。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我转头，是印象中的P。他对我笑，他说第一眼就认出我了。

      P很瘦，穿着随便。没有好奇，或许P看到我也一样的平静吧。P过着简单忙碌的生活，却也调整得休闲舒适。生活和性格，简约大方，平静活力。在我面前，P常说自己是老男人。其实他才大我三四岁。他的脸的确有时间爬过的痕迹。身体所表现出来却是青春的活跃。所谓的人老心不老么。老字似乎已相对化。任何比自己小的人，你都可称老。而我，二十三，背着青春包囊。沿着疲惫心迹。正往苍海赶。

      我们上了出租车。车子沿着陌生城市的宽阔街道向前飞驶。他对我说，这是新火车站，建得有些偏僻。十五岁那年，我独自旅行。从武昌到义乌，转车到东阳。走出义乌火车站，短暂的停留，匆忙的一览。城市的繁华载着一颗纯洁而好奇的心。我会回来的。我从心里对自己说。辗转N年，城市有了变化。眼前的这个出口，周围仅看到一些搭着棚的小卖店。零星的几辆公交车塞得满满的旅客。栏杆外停着好些出租车，司机拼命的叫喊，来来，去哪里。我的心逐渐安静下来。每一次过往，哪怕一瞬间，都在心里烙下印记。一个点，在幻想中扩大，在现实里缩小。终究一个点罢了。哪里都一样。看同一片天，走同一块地，呼吸同样混浊的空气。翘眼望去，这个世界太多相似。熟悉又陌生，陌生又熟悉。

      不记得是哪一次离开。远方的朋友曾打来电话。他说，你怎么老是跑来跑去的，不累吗。不知道是因为累而离开还是因为离开而累。我说，只是不想自己太安逸。因为感觉内心恐惧。恐惧会在安逸中颓败。潮湿腐烂。人不能太安静。容易生出病来。恐惧很痛苦。突然想起昨晚看的一部电影。眼铮铮地看着兄弟的血四处飞溅，却无能为力。任达华将痛苦表达得淋漓尽致。

      那你为什么不来看我呢。他在电话那端说。
     
      不能来看你，是因为你对我有好奇。但是我需要的，却是安慰。
 
      P不一样。他是朋友。我的心不会感觉起伏。这种平静的感觉。使我感觉安全。我不是稳定的人。但向来寻求的只是些简单的东西。七说，很羡慕。你还年轻，有很多时间，可以走得更远。其实，每个人都在羡慕别人，是因为看不到自己。

      有时候，我会担心。在喧嚣和好奇的眼光里，只能把自己的心缩成小小的一片花瓣。我担心我的出现是否会带给P伤害。

      但我知道P会原谅我。因为原谅，所以才有肆意的自私。我真的很坏。

      P说，累吗。要不在家休息一会。我说，不用。放下行李，我们就直奔P上班的地方。累，无论心灵还是身体，寻找一种陌生，安静会会就好。

      这是个很大的商贸城。P独自守着一个门市，整天对着电脑，搜索老外的网站。想起我曾以同样的姿势，漂在电脑旁，忙得天昏地暗，闲得不知所措。

      如今，我坐在他旁边。吊着懒散的表情。脑海一片空白。心一片寂静。不安的发憷。

             
   

            2

      这里是安静的住宅区。只是附近有个小煤厂，机器时不时传来孤独的噪音。他自己住。不是特别大的房间。

      但是有干净的厨房和卫生间。客厅里没有家具。有一台新电脑。房间各放了一张很大的双人床。光秃秃的新的粉色席梦思。上面印着大朵艳丽的红花。他说，这是别人的，过段时间会搬走。他拿来抹布擦了又擦床，然后铺上床单和被套。床单和被套是我自带的。你睡这里，我到客厅打地铺。

      我也自己住。但不是他房间里简单洗练的感觉。我的卧室里总是堆着杂乱的书籍和磁带。一面墙上挂着黑白图片，安静的对视我的床。及散乱纠成一团的被子。

      P问，昨晚睡得好么。

      我说，还好。

      他说，以为你会睡不着。

      我说，为什么。

      他说，以为你会害怕。

      我说，很累，一下子睡着了。为什么会害怕。P是好人是朋友。

      他笑了笑，只休明天一天假。想去哪里玩。

      我说，宁波或杭州。

      这段停留的时间，准备走其他三个城市。宁波，台州，杭州。表哥在宁波，哥在台州，留一份心情杭州。

      因为时间匆促，五一这天选择杭州。时间和金钱是永远不可忽略的对象。这称不上旅行，只是路过，简单路过而已。

      路过之后是回家。湖北。停留稍长一段时间。继续路过，寻找终点站。

      P说，希望这里就是你的终点站。

      我微微一笑，会回来的。浙江是我的终点站。有些无语。浙江很大。终点不是永久。

      我拖掉鞋子，触到冰凉的地板。在空旷的客厅里转了一下。突然喜欢上这种简单的感觉。有个平静而认真的P.有一段空白的生活。

      走在喧闹的小街。我们去吃四川辣菜。去超市买喝的。闲散的聊天。有时候只想安静地看着街边的阳光和人群。聊起网上的一些朋友。谁在哪里。聊起以后的打算。我恍惚不定。我的变动。西安，深圳，义乌。生命像鸟一样迁徙。我说，我可能还会去别的地方。或者，N年后，返回深圳。

      我的脑海里没有回家的意识。尽管家人一直在催促。我总是在转眼间迷路。也许，哪一天累了，就记得回家的方向了。

   
         

          3

      七点三十八的火车从义乌到杭州。一个半小时的路程。坐在窗口旁闭上眼睛，一转眼的时间就可到达。从未坐过这么短程的火车。曾经最少也要十二个小时。那时从武昌到西安，从咸宁到广州。

      达杭州火车站，发现整个车厢的人都下了车。嘴上洋溢着笑容，背着简单的行李，一蜂拥的挤向人群然后慢慢散去。很多人拉着笨重的行李正往上赶。曾经的曾经，现在的现在，未来的未来。注定要跟她结缘么。是她写满了你一生的驿站。

      州西湖一日游。脑海里不停的更换一些片段。来自电视剧《新白娘子传奇》。西湖，断桥，苏堤，雷峰塔。。。

      好友Y说，到那边，一定要去西湖玩玩。

      这里人海茫茫。无数的黑脑袋在晃动。向前。随着人流，我和P穿梭着空隙，停在湖边，望着那一片片晃悠悠的青色湖面。湖中央，零散地漂着几艘大小游船。靠岸的湖水有些混浊，但仍然可以看到几只蹦跳的小鱼，在我面前游来游去。

      我和P都没有相机。最简单最经济的行走。我说过，这不是旅游。突然想起，我每走过的地方都没有留下什么痕迹。老爸说，为什么不留个影作纪念。我说，那不是旅游。Y说，你告诉别人去过哪里，但别人不相信。照片可以证明你的足迹。我说，我不需要别人相信，自己知道就行。更无需证明什么。如果哪一天，我真背包独自旅行了，我会带些心情回来。

      湖水似乎是平静的。当游客拿着相机咔嚓的那刻，是否定格了她的一份不安。但是，至少游客是快乐的，因为他们向别人证明了什么。

      天空格外的明亮。有些刺眼。P给我买了一盒冰淇淋。我说过，我不爱吃甜食，除了冰淇淋和巧克力。偏偏这两者却是甜食中的极品。

      我捧着冰淇淋，边走边吃。我是快乐的，虽然不能证明什么。我拼用最好的心情注视周围的一切。美丽的西湖，葱绿的堤柳，干净的小道，精致的小木椅，及可爱的人们。我踩在窄窄的石阶上，摇摇晃晃的走一字步。P说，你很调皮，总让人不放心。

      将外套系在腰部，释放所有的懒散，不想身体却软了下来。拖着脚步跟着人流，跟着P。走在断桥上。有只很大的纸蝴蝶在湖水上空不停地游飞，N个脑袋朝着她，表演得很好，很精彩。扒开人群，寻找放风筝的人，是个戴着墨镜的酷小伙。蝴蝶只能随风而飘，没办法飞高飞远。因为牵她的线太紧太牢。

      Y说，不是说断桥能寻有缘人么，他会从另一端向你走来。我走过N次，也没见什么有缘人啊。
     
      我说，呵呵。那是传说。将来你把男朋友带上，让他从另一端走向你不就得了。
 
      Y说，这主意不错。一定要再去走一次。

      很累。走过断桥，苏堤。我就喊P撤回了。在孤山脚下，我们休息了小会。P说，西湖有三大怪景。断桥不断，孤山不孤。

      P第二天还要上班。我们必须买下午的票返回义乌。

      赶到城站，买到两张站票。始发点在东站。

      P跑到肯德基买了全家桶。我们匆匆赶到东站。没有时间吃饭。

      还有一个半小时等待。候车室充溢着杂乱的异味。人，躺着，斜靠着，臭脚放在空位上，摆弄各种姿势。

      我随P来到咨询台旁，里面坐着一名女警员。四十来岁。化了淡妆。很干净的一身打扮。P把吃的东西放在柜台上。她看看我们，很直接的说，没事，你们就在这吃吧。那边没位置了。P说，他们一个人占几个位置。她说，那些人没素质。看到我们的全家桶。又说，这东西最好少吃，老外的垃圾快餐。P说，嗯。一年才吃得几回的。

      P拿着鸡腿啃了起来。看了看他，突然感觉很好笑。我也跟着啃了起来。第一次在公众场合，毫无保留的展露吃相。没有不自然，反而感觉痛快。曾经，无论是徒步还是坐公交抑或火车，我都是以喝水睡觉度过。很少吃东西，就一些零食。从来不吃很夸张的主食。没有原因，只是一种习惯。

      火车上站了两个小时，我已身心俱疲。P一直在跟我讲话，娱乐式的谈话。P说，刚才是不是感觉很糟糕。我说，没有。只是有点出乎意料之外。

      我很明白。我不适合在喧闹中行走，没多久就会感觉很烦躁。我不适合在匆忙中行走，没多久就会感觉疲惫。

      最好，不为旅游。但为心情。

  4


      这段日子。一晃眼就消失。这是一段空白。今天是最后一天。

      P上班去了。我成了孤独的宅女。谁能想象我有多懒散。 蒙头大睡，半天，抑或一天。不叠被子，不拖地板，也不记得去吃饭。醒来后，扒在电脑前，听音乐，玩牌。P下班回来，见我一天没吃饭，就拉我去大吃。晚上，我们坐在电脑旁看电影。我喜欢的美国大片。

      大学好友W说过，你很好养，要是我是男的，一定娶你。我说，您放心，我会使劲的坑。

      我已经习惯了我的生活懒散。从小就开始，一个人自己纵容自己。表妹去我家玩，我跑到超市买了一大堆水果和零食，往她面前一扔。饿了就吃吧。想吃饭，自己做。我两天天抱着电视看，租的碟片。后来，妈对我讲，表妹抱怨，我没做饭给她吃，每天都饿肚子，也不带她出去玩。我说，下次别让她来。

      我的简单生活，让别人不满，却让自己开心。喜欢一个人宁静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阅读，电视，画画，音乐，睡觉，发呆。。。无论平时还是过节，几乎不出家门。一个人憋着，就一个人憋着。。即使走在大街上，仍然是一个人望着。

      所以，我是很容易让人担心的孩子。我长大了，一个人在外流浪了。也是父母一直跟我联系着。我偶尔去了一个电话，他们会高兴很长时间。是哥对我讲的。

      爱上了孤独的感觉。无论到哪，我都能轻易的将自己隔绝出来。隔绝父母，隔绝朋友，隔绝一个个熟悉的事物。往陌生的地方行进。

      回家是一种预谋。我随时都会有去无回。我要的自由，再一次释放。从深圳到浙江，我的行迹是隐蔽的。手机停机，父母找不到我。母亲节那天，我告诉了他们我的行踪。老头用命令的口气，马上回家。

      不断地逃跑，不断地追赶。以一种安逸填补另一种安逸。

      去年的七月，今年的五月，我在过同样的生活。只是，地方不同，朋友不同。

      去年离开，好友们凑钱给我。我只要了两百。至今未还。我发第一个月的工资，就迫不及待的告诉她们。我说我要还钱。L替我还了，她说，你什么时候回来再还我吧。我想，只要搞到其中一个人的卡号就行。结果她们串通一气，没人给我卡号。

      明天要离开，P背着我买了一个超大娃娃，两百块，熊猫，快有我人高。还有一条利群的烟，两百。让我带回去给我家老头。

      多少次感动了。多少次无语了。多少次矛盾了。多少次讨厌自己了。

      我想，我得先学会爱上别人，才会爱上自己。

      后记：我不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我不敢肯定我一定会回来。只能，谢谢P，谢谢你的好，谢谢你的爱。我会永远记住的。真的。这一次不骗人。和你一起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