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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史记·秦公无道?

读史记·秦公无道?

作者: 然去乎 | 来源:发表于2021-01-17 06:30 被阅读0次

秦景公执政的后22年里,史记还写了秦国的两件事,都与景公的同母弟弟后子鍼有关。

一是,母弟后子鍼自亡。

说起这事,太史公先讲了这一年楚国庙堂发生的一个大事件。

秦景公三十六年,楚国的公子围杀了楚国国君而自立为国君,成为楚灵王。看起来,楚国也不太平。在秦景公的时候,晋国大臣栾书弑君,楚国公子围弑君,这还真是礼崩乐坏,旧的体制已经轰然倒塌,上有诸侯无视天子,下有大臣弑杀君主。借用狄更斯所说,那是最糟糕的时代,对某些人而言那也是最美好的时代。时势造英雄,原有的礼制规矩统统都被打破,大家做事百无禁忌,只要结果是自己想要的,至于用什么手段就无需计较了。

说完楚国,太史公开始讲秦国的这件大事。这件事虽然不像弑君那样危及君主的生命安全,但是它严重损害了秦景公在诸侯国中的口碑形象。这就是后子鍼自亡。

后子鍼是秦景公的亲弟弟,景公也非常宠爱自己的这个弟弟,所以有什么好东西自然都给他留着。可能这位母弟也善于积聚财富吧,后子鍼非常富有。俗话说树大招风,后子鍼地位如此显赫,身家如此富足,就有人看不过眼,向秦景公诬告,说他坏话。这位后子鍼害怕被哥哥诛杀,就逃亡到了晋国。

晋国是秦国的劲敌。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所以后子鍼就近逃到了晋国。逃亡中间还有一个细节,就是后子鍼车重千乘。在春秋时期,拥有一千辆兵车的国家即可称得上是中等诸侯国了。可是区区一个国君的弟弟,居然就车重千乘,他也的确是太富有、太气派了。而且他居然从秦国逃亡出来,还可以完好无损地带领着装载辎重的千乘之车,也不怕目标太大被人发现。总觉得这是个疑点,甚至有点怀疑他到晋国究竟是逃亡来了,还是做卧底、当秦国耳目来了。

关于后子鍼来晋国的目的,就连晋国国君晋平公也很好奇。

晋平公问他说,后子鍼,像你这么富有的人,为何自己要逃亡呢?

后子鍼回答说,秦公无道,我害怕被他诛杀。我逃亡是想等到他去世以后再回秦国。

这话说的,要是秦景公听到了,恐怕会伤心吧。毕竟秦景公对自己的亲弟弟宠爱有加,即便有人诬告以至于后子鍼逃跑,秦景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既没有截下他一辆装运财宝的马车,也没有沿途设置阻碍逼他返回,而是任由他将秦国的财富带走,任由他投奔敌国。在这种情况下他说秦公无道,这后子鍼究竟想说秦公无的是个什么道呢?是被弃盟约出尔反尔,还是连年征伐穷兵黩武,置百姓于水火?又或者是德行不够,无贤臣良将辅佐?难道这位后子鍼是弃小利顾大义之人?他这话说给晋平公还可以,反正他晋平公对秦景公没有好印象。要是说给旁的没有利害冲突的人听,人家恐怕就要掂量掂量了。

二是,景公卒,后子复来归秦。

太史公在这次提到后子鍼时,又先讲了楚国的现状。这种手法,就好像在秦本纪里埋了一条暗线,既作为秦国的国际形势,又为日后秦国与楚国的互动交往做好了铺垫。

秦景公三十九年的时候,那个弑君并取而代之的楚灵王国势也强盛起来。先前的晋悼公就强,现在楚灵王也强,春秋的霸主一个接一个呀。楚灵王还在申这个地方与诸侯会盟,不但当上了盟主,还杀了对自己反唇相讥的齐国大夫庆封,也真是够任性。

介绍完楚国,太史公才把眼光放回秦国,继续说秦国的政局。说是秦景公四十年卒,他的儿子秦哀公当了国君。这个时候,秦景公的弟弟后子鍼果然如他之前所说,等到哥哥死了,他又回到了秦国。

这里妄自揣度一下后子鍼的行为动机。如果说秦景公当真听信了别人的所谓诬告,要诛杀后子鍼,那么四年以后景公过世,他的儿子哀公继位,难道哀公不会遵守其父王的命令,继续诛杀之,而会因为事过境迁,有奶奶说情,就轻易放过这位自投罗网的叔叔?如果后子鍼这么想,是不是有点过于乐观了?显然,后子鍼行动的背后另有玄机。

关于后子鍼,百度百科参考了《裴光庭神道碑》的一段记载。即:伯益裔孙非子,周封于秦,至桓公少子,去国食采于晋,其邑曰裴,遂为氏焉。说后子鍼在晋国前后6年。晋平公将他安置在同川之裴中,赐给他100顷甲地,并因邑命氏,被称为裴公。公元前536年秦景公死后,后子鍼回到秦国。其后裔则留在裴邑,以裴为氏。

关于后子鍼,《春秋左传》昭公篇里也有记述。这里说,秦景公的这位弟弟得到桓公的宠信,景公就位时他和景公就像两君并列。后子鍼的母亲就给他说,你要是不离开秦国,恐怕会被放逐。于是他前去晋国,他带去的车有一千辆。《春秋》记录说秦景公的弟弟逃跑到晋国是归罪秦景公。这里讲了后子鍼宴享晋平公的排场。说后子鍼在黄河上并舟为桥,每隔十里停放一些车辆,从雍城一直到绛城。回去取酬酒的礼物,到结束宴享时来去了八次。这后子鍼果然豪奢。

不过,这里还有一段后子鍼进见赵孟时两人的对话。这段对话,耐人寻味。

赵孟:您何时回国?

后子鍼:我害怕被国君流放,故而留在这里,将等待继位的国君。

赵孟:秦君如何?

后子鍼:没有道义。

赵孟:那秦国会亡国吗?

答复鍼:如何会亡国呢?一代君主无道,国家的命脉没有断绝。国家建立在天地之间,一定有辅佐它的人。不是连续几代君主荒淫,是不会灭亡的。

赵孟:国君会短命吗?

后子鍼:会的。

赵孟:大约多长时间?

后子鍼:我知道,国家无道却粮食丰收,是上天在帮助它。国君殒命,少则不过五年。

【赵孟一边看着太阳的影子,一边说话。】

赵孟:早上到不了晚上,谁能等待五年?

【后子鍼出来,告诉别人说,赵孟快死了,主持民众的大事,既轻抛时光又急不可待,还能活多久呢?】

从上面的资料信息里可以看出,后子鍼并非只会敛财又贪图安逸的公子哥,他的胸中自有丘壑。从读史记时最初的疑问到看到春秋左传里后子鍼的表现,一个大胆的想法突然跳出来,秦景公和后子鍼这哥俩好像在给晋国人唱双簧。一个负责在家里埋头苦干,一个负责在敌国打马虎眼,顺带收集情报,再借机从强敌内部分化瓦解之。

想那后子鍼在秦国,与景公就像两君并列,秦国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难免有人借机观望。那么他去秦赴晋,回归时侄子哀公已继位,明显可以让景公、哀公的政权更稳固。景公放任他奔晋时带走的车重千乘,既是送给弟弟的厚礼,也是帮助后子鍼打通晋国上下关系的金钥匙。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又说钱壮英雄胆,权涨小人志。后子鍼的这些千乘之资砸进晋国的官场,究竟溅出了怎样的水花?在秦本纪秦哀公中,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晋公室卑而六卿强,欲内相攻,是以久秦晋不相攻。在晋世家晋昭公一段,也有六卿强,公室卑的句子。晋昭公是谁?他就是晋平公的儿子。显然,后子鍼这几年在晋国的工作是卓有成效的。

在这难得的太平日子里,秦国正好可以好好修整,发展壮大。以至于秦哀公三十一年的时候,秦国已经有实力可以发五百乘救楚,败吴师。难怪百度百科评价后子鍼,说他的主要成就是调解秦晋两国关系。不过看这句话,总觉得透着一股子幽默劲儿。

秦景公在秦国国君的位子上操劳了四十年,终于卸任见先君去了。随着考古的进展,秦公一号大墓的发现,才让人得以了解秦国的野心,也弥补了读史记的大段空白。

秦景公的这个墓地于1976年在陕西凤翔县南指挥村出土,号称秦公一号大墓,面积达到5334平方米,是迄今为止中国发掘的最大古墓。他的墓穴公然使用黄肠题凑这种天子葬仪,明白无误地彰显了秦景公的野心。

然而令人震惊的是,秦景公的墓穴中,整齐地排列着186具棺椁,也就是说这186人陪同秦景公一起进入死亡这个地下国度。遥想秦穆公时期,人殉177人,诗人做黄鸟,以歌讽之。而秦景公规模更为庞大的陪葬队伍里,又有多少贤臣良将,后人无从猜测。但是秦人这种事死如事生的观念,这种人殉的残酷习俗,也将秦国锐意进取的那一鲜活力量一同埋入了地下。从这一点上来说,秦国后继乏力,秦公无道,也不算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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