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102之夏（二）

遥远的梦被机械的闹铃声打断。

睁眼，闭目，再睁眼……催少年最终起来的，不是布帘后那若隐若现的阳光，亦非那木门外喧哗吵闹的人群，而是脑中回旋不去的一股强音――

“梦已终矣。不去结合实践是不行的。”

没过多久，过道嘈杂的人群中就添了一位浓眉的眼镜男。他睡眼惺忪，颔首而立，脑中若有所思……

他是一名学生，一名中职学生，一名准高二的中职学生。这个暑假，他是“海之乐”乐园的一名临时工。在公司庞大而复杂的员工系统中，他的代号是C102。他时而滔滔不绝，时而沉默寡言；他爱发呆与幻想，也爱阅读与求知。他对于“哲学王”有着至深的迷恋，也正是受“哲学王”的影响，他才如此爽快地答应了父母的提议，来到乐园务工。在工友们眼中，他拘谨、有礼又略显笨拙，时而让人感到有趣，时而让人感到好奇，时而让人感到难以接近……

牙杯与台面相触了，发出“嘭咚”的清脆时声响；水流顺着面颊而下，最终滴落在毛巾上。镜子前的C102，看了看自己仍淌水的粗脸――浓眉、短发、大鼻、痘痕、胡茬……一样不多，一样不少。镜中，身后排队者焦急的神情也一并被映出。

C102知趣地腾出了位置，用毛巾简单擦了擦脸。他一边用力将毛巾内的脏水挤向垃圾桶，一边暗暗庆幸自己躲过了可能到来的詈骂或铁拳。

背起包，越过内廊与扶梯，热风挟着强光扑面而来，令毛孔灼烧――如此大好晴天，客量一定不减。再看看时间，还有十几分钟空余，不如想些别的。

宿舍门口，背包的C102学着工友一屁股蹲下。

想些什么好呢？不如就想想自己是怎么来这的吧。

熟悉的场景又一次在脑中浮现。玻璃门里，空调房中，一个胖乎乎的男人和一个戴眼镜的女人一同大笑着。C102则在一旁坐定，无论是动作还是表情都万分机械。

C102无心听他们在笑些什么，但他明白自己必须有环回应。于是，C102违心地为自己挑选了一脸生硬的微笑，并微笑着上下打量了面前这位身材魁梧的老板。他知道，自己已见过这位老总数次，但老板的各种形象，对他而言仍是模糊的。然在一点上，C102的认知无比清晰――哲学王告诉过他，从经济关系上来说，这位老板属于“资本家”！

奇怪的是，在那次尴尬的会面后，之后的一切就顺畅多了。C102先是被领到了大办公室，在一位知心姐姐的帮助下，办好了各种入职手续。待到下午，C102就直接被投入了工作岗位――在填写入职手续时，他的职位一栏是“文员”；可实际上，他的第一份工作却是拆装快递。当C102正在忙于如何给新寄来的皮筏充气时，老板又把一个年纪稍长的俊小伙领到了他的面前：

“小皮，你跟他一起干！”

顺理成章的，皮哥成为了C102认识的第一位同事。那天晚上，他们一起为老板的快递充气。

下班后，在皮哥返程的车上，蹭车的C102突然收到了这样的问句：

“C，你知道你是来干嘛的吗？”

“不知道。”

“那你知道我是干嘛的吗？”

“更不知道。”

“我大学的专业，是秘书学；而我现在在公司内有两重身份。首先，我是老板的助理――也就是秘书；其次，我还负责营销策划类的工作。现在的情况是，后者的任务加重了，我无暇顾及前者，所以由你来替补前者的空缺。”

“我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这个嘛，我会在后续工作中跟你细讲的。通过今天一天的体验你大概也清楚了，就是各种杂活，没别的，不会太忙。这份工作中，你要学的就是观察老板，看看他是怎么思考与解决问题的。”

“说到这儿，”皮哥略微挪了挪身子，“你想不想听听我以前是干嘛的？”

C102略带好奇的点了点头。

“其实我以前不是在这里工作的。大学毕业后，我进了‘自洁挑斗’公司……”

C102心下一震――这家公司的名字如雷贯耳！而皮哥仍像没事人似的说道：“在公司里，我努力工作，几乎把能拿的奖都拿了一遍，其中包括全市销冠。不过，我很快就察觉到了问题……”

“什么问题？”

“慢慢我发现，经过短时间的高歌猛进后，无论我怎么努力，工资都不会再上涨。我意识到，这是要裁员了。于是，我就在他们赶我走之前，辞掉了工作，来到这里。”

C102本想说“作为本地人在老家工作也不错”。可深入骨髓的哲学王式的思维还是让他不自觉地接道：“对于资本家而言，为谋求最大利润，无论是裁员，还是不增长甚至缩减工资，都是必要的手段……”

皮哥只是一个劲的点头应诺道：“对，对……”

“所以……”C102转过头，“您是否有想过去考公？”

“考公虽然事成之后很舒服，但难度太大了，是个千军万马挤独木桥的活。像我们这种读书时就成绩平平的学生，还是不要轻易尝试了。所以嘛，我还是选择来到这里，毕竟我认为自己情商还是不错的。”

C102隐隐看到，说话人黯然的眼神慢慢被俏皮的表情带过。

“是吗？可我一直想往上考，直到留校任教。”

“那恐怕得看你是什么专业了。”

……

那天晚上，二人若无有若无地聊着，不觉间谈了很多。分别时，C102向皮哥郑重的说了声再见，因为他明白，明天就开始入住公共宿舍的自己，将不再需要皮哥的接送。此行，恐是最后一行。

“C，大巴来了！”

时间不够了。所幸在上车前，C102回忆完了皮哥在分别时分所留下的最后一语：

“阿C，一定要记住，学历是敲门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