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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從岩城山莊一〇二號室走出來的女人——
玲子有一瞬間想跟蹤她,但是又認爲應該先確認柳井是否在家。
結果柳井還是不在家。柳井將家裡的備用鑰匙交給她,由此可知那個女人與柳井關係囲淺。不知他們是什麼關係,也不知道那個女人的身分,總之這是條重要的線索,先記下來。玲子將女人的外貌特徵也寫在記事本裡。身高約一百六十五公分、身材苗條、眼角梢微往上、嘴唇頗厚。年齡約二十幾歲到三十幾歲之間,玲子試著畫了肖像畫,可是畫到一半就觉得太醜而放棄。畫功太差勁,那個女人沒有那麼醜。
記錄好之後,玲子在車子裡等了一會兒,十點多出去採買。她到下高井戶車站附近的西友百貨買了暖暖包,還有可當成靠墊使用的小毯子,以及一些食物。買完東西回來之後,再確認一次柳井家的狀況。玲子按了電鈴,也用手機打了電話,柳井似乎還沒回家。
玲子回到車上,重新振作精神,拆開買來的物品包裝,她坐在前座,用小毯子衷注身體,接著左手搓著暖暖包,右手拿著甜麵包吃了起來。她喝的飮料是番茄汁,雖然不知道光靠番茄汁是否能預防便秘,但是至少比咖啡健康一些。
塡飽肚子,讓溫度維持在不會感冒的程度之後,玲子便開始昏昏欲睡。她呑了一堆超涼薄荷口味的錠狀糖果,甚至到處捏著自己的身體,但是依舊時常湧現难以靠這些方法抵挡的強烈睡意。儘管一有人出入眼前那棟出租套房,多少能驅趕玲子的睡意,可是這一天並沒有太多住戶出入。
一回過神來,擋風玻璃上又形成一片薄霧,看不清前方。
唉,怎麼又睡著了
玲子槌打自己的額頭,壓抑著自我厭惡的情緒,趕緊跑到柳井家査看。她顫抖著按下電鈴並敲敲門,接著打了通電話到柳井家。柳井還是沒回來。但是不能否認,柳井在玲子上一次確認之後,到她在車上睡著的這段期間可能曾經回家,然後又出門。玲子沮喪地回到班裡。
接下來一直到傍晩,玲子想盡辦法抵擋睡魔的攻擊,總算沒有睡著。可是睡魔依然伺機
而動。怎麼辦?該找人來幫忙嗎?找一個不是股員的人帮忙——井岡呢?不,如果要找井岡還不如單獨監視。要是那傢伙在旁邊,就沒有辦法小睡一下。等等,這樣也許還不錯。傷腦筋,我到底想怎樣?
玲子一邊胡思亂想,一邊看著眼前的道路。她忽然看見一個高大的男人朝岩城山莊的方向走去。那個男人的身高顯然超過一百九十公分,穿著西裝的背部寬闊,腰身與雙腿強而有力,從背影看來身材相當勻稱。
想不到,那個男人竟停在岩城山莊前面。
玲子拿手帕擦去擋風玻璃上的霧氣,觀察男人的動靜。
男人居然走到一〇二號室門口,還按了電鈴。他稍微彎腰,像是朝裡頭說话的样子。该不會是柳井的朋友吧?這男人或許與柳井健斗有關。
玲子靜靜地下車,朝岩城山莊走過去。
走到聲音能傳達的距離時,玲子聽見男人發出嘆息。
「請問……」
玲子出聲招呼,男人稍稍停頓了一会兒才轉過頭來。
他的長相十分精悍,野性、堀強而強硬。非常適合這類老派的形容词,浑身充滿男人味。年紀大約是四十出頭到四十六、七歲之間。挑選西裝的品味倒是不错,崭新的深藍色西裝,鐵灰色條紋的設計頗爲特殊。他的襯衫與領帶以上班族來說算是有些花俏,不過怎麽看都不是一般那種邋遢大叔。感覺像是演艺圈或相關業界的那种風流公司老闆。啊,也滿像黑道人士的。
就在玲子胡思亂想之時,對方回應「什麼事」聲音低沉有磁性,听起来有些压迫感。
這男人究竟是誰?
「呃……想請問你是不是來找柳井健斗?」
問了之後,男人露出訝異的眼神盯著玲子,簡短地回答說:「是。」
「原來如此。柳井先生不在家吧?」
「是啊。我已經喊了好幾次,看樣子眞的不在家。」
男人的表情與聲音稍稍柔和了些。
玲子決定先發制人。
她拿出警察的識別證給男人看,藉以觀察對方的反應。結果男人有些惊讶,卻随即恢复原有的表情,彷彿正在冷靜地思考。或許想要以自己對柳井健斗的認識,來推論出警察找上柳井健斗的理由。
玲子繼續追問男人與柳井健斗之間的關係,只見男人慌張地仲手到西裝的內口袋。
「我是光洋不動產的稹田。」
營業經理稹田功一。公司在六本木。玲子猎他是老闆這一點沒猜对,但是聽到他在六本木的房屋仲介公司上班,就大概知道爲什麼他是這樣打扮。由樹田的工作背景來殺,的確會 給人花俏中帶點銅臭味的感覺。
「啊,原來是房屋仲介……」
玲子也擺出較輕鬆的態度對應,避免做一些讓對方产生戒心的小動作。
稹田從剛才開始就將黑色皮製名片夾拿在左手,身體保持微微前傾的姿勢,玲子原本有些不懂他的用意。
「如果方便的話,能給我一張妳的名片嗎?」
原來如此,想拿我的名片。這男人眞不容小覷,竟然向刑警要名片。不過,既然他開口了,沒有理由不給。
「我是姬川。」
玲子遞出自己的名片,繼續觀察棋田的表情。不過,愼田的神色並沒有可疑之處。不知道是原本表情就這麼死板,還是說他並未從玲子的名片裡讀取到什麼値得驚訝的訊息,不可能。玲子的職稱上寫有「兇殺案搜査」這幾個字眼。如果眞的是柳井健斗的朋友,此刻應該會很擔心柳井是否捲入了什麼兇殺案。
何況,六本木的房屋仲介又是如何與柳井健斗扯上關係的?這裡是世田谷區的赤捉,離位於港區的六本木有一段距離,兩個地方的風格完全不同。
當玲子詢問他與柳井健斗的關係時,愼田臉上初次出現了緊張的神色。
「呃……我們公司……因爲在六本木,曾經因爲工作而到柳井打工的地方拜訪過幾次,於是就認識了他。」
什麼?打工的地方?
「柳井先生打工的地方就在這附近嗎?」
玲子立刻拜託稹田:「可以帶我去嗎?」棋田一時之間出現了困擾的表情,老實說玲子才不管他會不會困擾,總之就是要他帶路。
話又說回來了,玲子倒是難得遇到必須仰起頭才能看著對方臉孔的說話對象。
就連菊田也只有一百八十五公分左右,玲子要是穿上高跟鞋,他們兩人之間的身高就只差大約十公分。然而,稹田卻比穿著高跟鞋的玲子高了約二十公分之多。玲子覺得自己好像突然嬌小許多,坦白說有些竊喜。這時街道上已經充滿濃濃的耶誕節氣氛,不論她與愼田之間關係如何,能夠在這種特殊日子裡與男人並肩走在街上實在幸運。不過,那些在商店街與他們兩人擦肩而過的太太們,可能只覺得這兩人怎麼這麼高大。
還有眼睛。稹田的眼睛很大,還算是炯炯有神,可是眼神若有似無地飄散出寂寞的感覺,有點憂鬱氣質。玲子從剛才就一直被他的眼神所吸引,好像自己的意識就要被那對大眼睛給吸走了一樣。雖然他的長相並不是玲子喜歡的型——
不行,不能再胡思亂想。必須想辦法攀談,蒐集更多的情報。
「請問你之前到柳井打工的地方是爲了辦什麼事?」
「嗯……」稹田似乎有些呑呑吐吐。
「就是過去問他們公司有沒有要賣的房子之類的事情。不過我的提案已經被否決了,」
「我順便問一下,柳井先生在什麼樣的公司打工呢?」
「他是漫畫咖啡廳的店員。」
「所以你常去他們店談事情-就跟柳井先生熟了起來?」
「沒錯……本來只是想去看看他們店裡平時的經營狀況,後來就跟他聊到漫畫還有很多其他的話題……」
柳井健斗今年二十六歲,與稹田的年紀差距頗大,玲子好奇這兩個人究竟會聊什麼樣的漫畫。不過,玲子沒有開口詢問,因爲原本就對漫畫不感興趣。若愼田回答說是少年漫画,更是玲子完全無法理解的領域。
「您說除了漫畫還聊了其他話題……請問都聊了哪方面的話題?」
「嗯……比方說他想搬家之類的……可是依他目前打工的收入又存不到搬家费等等。」
「原來如此請問你今天找他有什麼事?」
棋田又露出有些困擾的表情。不過玲子可是刑警,本來就會問東問西,她希望慎天不要太介意。
「嗯……想問他如果是因爲沒錢搬家,我可以借他一些搬家費。」
「也就是想談談借錢的事?」
「是啊……簡單地說就是這樣。」
哇,好熱心的房屋仲介。
「他已經跟你借錢了嗎?」
「沒有,我今天來就是想找他談這件事。還想問他需不需要我替他寻找適合的房子。」
話是這樣說,稹田卻沒帶資料就兩手空空地前來。難道是因爲最近都利用能放到口袋裡的行動裝置來談生意的緣故?
「啊……就是這裡。」
慎田在商店街中間的位置停下腳步,這裡和柳井健斗家恰巧位於車站的两側。
一提到漫畫咖啡廳,大多數的人的印象就是設在建築物二樓的店家。不過眼前的家漫畫咖啡廳卻在一樓,門面是大片落地窗,玻璃上貼著貼紙遮掩店內的情況,看起來之前應该是一家遊樂場。就連外頭的耶誕裝飾,都讓玲子覺得很像遊樂場的風格。
「我們進去吧。」
「我就不進去了。」愼田搖頭說,接著與往裡頭窺視的玲子四目交接,玲子的心跳仿佛漏跳了一拍。
「我有事得先告辭。對了,想請教柳井究竟捲入了什麼樣的案件中?」
稹田終於開始替柳井擔心了。
爲了不讓稹田察覺自己現在的想法,玲子刻意迎上横田的眼神。
「沒什麼,他沒有被捲入。我找他只是想問一些問題,可惜他湊巧不在家……老實說,找不到人我會很頭痛。幸好知道了他打工的地點,很感謝你替我帶路……麻煩你了。」
說完’玲子準備走進店裡時,稹田卻繞到玲子面前。
「不好意思,那個……如果妳找到柳井,能不能通知我一聲?」
「好啊,沒問題……不過,會不會柳井人正在店裡工作呢?」
「不可能。」横田答道。他說他已經問過,柳井並沒有來打工。
「這樣啊……好吧。請問我該通知哪裡?打到公司就可以了嗎?」
「不,請打到我的手機。如果同事知道有警察找可能會嚇一跳,請稍等。」
稹田想從剛才的名片夾裡再拿出一張名片抄寫號碼,玲子趕緊拿出手機。
「沒關係,你現在說,我可以直接輸入手機。」
「啊,這樣啊……好,那我說囉。」
玲子聽著棋田所說的以〇九開頭的手機虢碼,跟著輸入手機。
複誦了一次之後,横田點頭說:「沒錯。」
「如果我這邊査到了什麼,也會聯絡姬川小姐,打剛才名片上的電話就可以了吗?」
「啊……我也是打到手機比較方便。」
玲子心想,要是讓棋田随便打到總部找我就糟糕了,現在可是單獨調查。
「那我先打一通電話到剛才的號碼。」
「好,麻煩妳了。」—玲子用手機找尋著棋田功一的名字,將游標移至手機號碼,將這個號碼設定成以工作川
的手機號碼撥出。
讓玲子困擾的是,她依然感到心頭有些小鹿亂撞。
這沒有什麼,只不過是爲了調查而與他交換電話號碼而已。玲子這麼說服著自己。
「那……我打囉。」
「好。啊,接到了。已經顯示出號碼。」
稹田闔上手機,黑色的手機瞬間消失在那隻大大的手掌中。
「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說完,稹田微微欠身,不知爲何,這次換玲子出聲留住了他。「請問……」愼田停下腳步之後,玲子才慌張地想藉口。呃——呃——對了!
「我想知道……你覺得柳井健斗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稹田聽到這個問題之後愣了一下,非常自然的反應,玲子覺得好像窺見了棋田功一這個
人最眞實的部分,毫無修飾的情緒。有一點賺到的感覺。
「柳井他……是個很乖的孩子。不論姬川小姐現在正在調査什麼案子……我想應該都與他無關。」
原來他是這種想法。
「嗯……我也希望這案子跟他沒有任何關係。」
就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是玲子的眞心話。
走進漫畫咖啡廳,右手邊就是櫃檯。
櫃檯裡有一個年約二十歲的女孩。
「不好意思……我是警視廳的姬川,我聽說有一個叫做柳井健斗的人在這裡上班,請問他眞的是這家店的工讀生嗎?」
玲子拿出識別證給女孩看並提出問題,女孩瞪大雙眼,有些不自在地點了點頭。
「柳井他……的確在這裡打工。」
女孩說話的語調帶有輕微的大阪腔,不過和井岡說話的風格完全不一樣。這女孩的語氣比較自然而討喜。
「他今天有來嗎?」
「他這幾天都沒來……」
突然演變至不太妙的發展。
「請問他本來有排班,卻沒來上班?還是說他這幾天本來就沒排班昵?」
「本來就有排他的班可是他無故蹺班了。」
不知爲何,這女孩的表情看起來有些哀傷。
「妳說他這幾天都沒來,請問到底是幾天沒來了呢?」
櫃檯裡似乎放著月曆,只見女孩微微彎腰,一邊看著某樣東西一邊回答說:
「從星期二就開始蹺班了。星期二、星期四和星期五都有他的班,可是都沒來打電話給他也沒接。」
「請問妳最後一次見到柳井是什麼時候?」
女孩像是嚇到般突然睁大眼睛,搞不好她正在腦海中想像著柳井遇到很可怕的意外什麼的。現在就擔心似乎言之過早,玲子根本沒有提到柳井已經死掉之類的事。
「我最後一次見到他是……星期天早上。」
「星期天嗎?也就是十八日?」
「嗯是的。」
十八日正好是小林充被殺害的隔天,也是屍體被發現的前一天。
「妳知道柳井星期天在這裡待了多久嗎?從幾點到幾點?」
這時,女孩又看著櫃檯裡的某個東西回答說:
「柳井十七日那天的班是從晩上十一點到……十八日早上十點半。」
司法解剖的結果,推測小林充的死亡時間是十七日的晩上九點。柳井很可能在殺死小林充之後刻意照常打工,以製造不在場證明,接著就失蹤了。
玲子問女孩叫什麼名字。女孩回答說叫內田貴代,二十三歲。長相有點娃娃臉,但是實際年齡與玲子所猜測的數字相差不遠。
「妳聯絡柳井是打室內電話,還是手機?」
「手機。啊……可是也有打他家的室內電話喔。」
「是內田小姐聯絡的嗎?」
「我打過電話,店長也打過……可是一直沒有人接……店長還說不知道他是不是出了什麼意外。」
「店裡有沒有人去他家看過?」
「有……我去了好幾次。」
咦——
「什麼時候?」
「星期一晩上,之後每隔一天就去一趟。」
「可是星期一晩上他還沒有蹺班啊?」
這時內田的表情明顯地難過起來。
「我打電話他沒接,很擔心……所以星期一下班之後就去他家找他。」
「大約幾點去的?」
「好像是十一點左右吧?」
「那個時候柳井在家嗎?」
「不在。」
「房間裡有沒有燈光?」
“没开灯。”
有可能在小林的尸体被发现之后就失踪了。
“那、那个……柳井该不会已经……”
看来内田似乎认为柳井失踪是因为遭遇不测。
“不,我只是想问他一些问题,由目前的状况研判,他还没卷入什么案件之中。”
玲子只能含糊其辞地说明,但是内田贵代听完依然松了一口气。
玲子大约猜得到他们的关系,但还是应该确认一下比较好。
“那个……很冒昧的请教一下,你和柳井是什么关系?我刚才听你说,你只是因为私下有电话给他找不到人就派去他家查看,没错吧?”
内田贵代露出有些伤脑筋的表情,点了点头。
“嗯……可能只有我自己觉得我们没有交往过吧……”
可怜兮兮的说法,今晚是圣诞夜,玲子觉得自己很残忍。竟然在这个时间点让女孩子青口这样说——不过,另一方面,玲子却因为找到和柳井关系密切的人儿喜不自胜。她再次深切地感受到了自己身为刑警的自觉,早就凌驾于身为女性的自觉。
“不好意思……我还想多问几个有关柳井健斗的问题。”
或许像我这样年过三十的女人,只是单纯地讨厌过圣诞节也不一定。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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