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三室一厅的住房,不算得宽敞,但倘若是一个人,那真是分外空旷了。只开了一盏灯,她的身体陷落在柔软的沙发里。沙发是白色的,和她养的那只白色的猫一个颜色。猫常常和她一样蜷缩在沙发上,不发出一点声响,若是只开一盏灯,她便常常会压到它。猫的脾气极好,和她有几分相似,被压到了也不生气,只是奋力挣脱然后换个地方继续躺着。
为了拿到手机,她不得不推开猫。猫一如既往地睁开眼睛看看她,旋即又换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真是一只懒猫。她不由得骂,骂完又觉得是在骂自己,心里又觉得有些无趣。
事实上,她是不应该养猫的。呼吸不好的人不应该频繁接触猫猫狗狗,但她没办法,她不知道猫的主人在哪。某天的某个时刻,这只猫会不会变成一个王子呢?她有时抱着它就会胡思乱想。她本来就应该胡思乱想的,这是她的职业的必要因素之一。
职业是编剧,无非是弄些大喜大悲的东西交上去。她不喜欢,但没办法,总得生活。
夜里十一点,在城市里尚不能算是夜深人静,有人在敲门,敲门声不疾不徐,有条不紊。
约摸是熟人。她想。走向门顺手开了客厅里的灯,多年来独居的经验使得她站在门口没有马上开门。先是在猫眼里看了看,大概是来人太高,她只能看到对方的胸膛,于是只好开口询问:是谁?
外面没有声音,猫眼里还能看到那个人的胸膛,她甚至看到他略微紧张地紧了紧西装的领带。是的,一个人的手势也是有表情的。想到他的紧张,她打开了门。
“我来要我的猫。”来人说着还朝屋里张望。
“我的丈夫在洗澡。”出于警戒,她告诉他。
“我是来带我的猫回家的。”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出她语气里的戒备,总之他指着跟过来的猫一再强调自己是来找猫的。
她觉得自己的智商被侮辱了,因为猫主人的那张脸,她是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许是察觉到了她神色中的暗讽,他忽然变得有些窘迫,一米九几的大个子却和一个三四岁的小孩一样扭捏。
“猫真是我的。当时我把猫寄养在我姐夫那里,谁知道他自作主张把我的猫送给了……”看着她的眼睛,他没有再说下去,有些瑟缩地往后躲了躲。不得不说,这动作与他的身高极不相符。
这会儿她明白他的确是猫的主人了,但是这只猫和自己度过了三百多个日夜,她不想就这么让他带走。
“你叫它一声,看它应不应。”她说这话时神色间全是挑衅,随后还取出衣兜里的烟,点了一根。
他先是被她的话噎到,随即又被她强装太妹的行动惊到。愣了有一会儿,他回过神来蹲到地上真喊了一声:“Ada。”
话音未落,原本在她身后的猫还真就跳上了他的膝盖。她于是被烟呛到了,紧接着就哭了起来。想到那个男人骗了自己一走了之,留下的猫竟然也是这么不留情面,一声叫唤就投怀送抱了。
“喂,你别哭啊。”他有些不知所措,抱着猫一边安慰一边想自己要不要马上逃走。
她不说话,继续哭,哭得极认真。这时他明白了,这个女人根本没有丈夫,她刚刚的话和行为都只是在虚张声势而已。
“是我姐夫对不起你。”他嗫嚅,苍白地安慰着。
她不说话,流自己的泪,完全忘了戒备陌生人。
“我姐把他踹了。我姐真的一点都不怪你。只能怪我姐夫。”他觉得自己一米九几的个子抱着个猫就应该够奇怪了,还要在这里安慰一个陌生女人。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呢,谁叫自己要找上门来。
“既然踹了,你干嘛还一口一个姐夫?”她忽然就止住眼泪,气势汹汹地问。
他被她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回:“这……这不是习惯了嘛。”
2
猫的名字叫Ada,它的猫牌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但她收到猫时给它起了新的名字叫戈壁。彼时她刚刚毕业不久,下了班已经筋疲力尽,还要照顾一只猫和一个时不时会过来找自己的男人。
她不想提起他的名字,但大家总得知道。
穆川出现在2016年的冬天,这对于风城和她来说,都是个不平凡的冬天。
风城极少下雪,偶尔落个雪也不过是飘几分钟,雪花到了地面立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也是她倒霉,刚刚下了火车就开始了纷纷扬扬的大雪,然后就遇到了他。巧得很,朋友的朋友,他来接朋友,顺带就把她也送回了家。
“我叫穆川。”他在她道谢的时候说。
“嗯,谢谢。”她说。
转身欲走却被拽住,他的脸色不是很好看,语气也够冷,几乎是质问:“正常人在这种时候应该做自我介绍吧?”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不是正常人喽?”她笑望着他问道。
她脸上的冷笑在小区昏黄的路灯下显得明晃晃,他松开了手,顺势靠在车门上,很自然地说:“我叫穆川。”
面对这样的人,她感到的是无奈,思考了一会儿,只得说:“陈落。”
“认识你很高兴。”他笑了,像是透过她看到了遥远的从前。旋即不等她再说什么开了车门上车就走,动作一气呵成,不带任何的留恋。
她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车远走,满心的莫名其妙,觉得这个人真是神经病。三个月之后,他留宿在她的三室一厅,还不忘调侃她:当时我的车出去了好远,你还在原地痴痴望着。她无法反驳这一事实,因为她的确在那里站了很久。
为什么你这样的人会是个编剧,你这么呆这么傻,那些勾心斗角如何写得出来?他不止一次这样问过她。每次他这样问,她就会陷入思考,认认真真地想答案。然而这个举动在他看来也是呆也是傻。你居然真的认真思考了,真是傻。他听了她的答案之后,往往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她说。她因为他的话有些失落,但往往装作不在意,当然,只是装作,并没有真的不在意。
之所以能够写出那些故事,大概是因为那是别人的故事,或者干脆就是不存在的,所以可以无所顾忌吧。往往让她写写身边的人或事,她总是抓耳挠腮也码不出一千字。
工作之余,她很想写写关于穆川的故事,写写那些甜蜜那些心酸,不过,更多的时候是不咸不淡。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答应了和他来往的,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经迅速进入男朋友的角色。面对这样的局面,她没有说什么,默认了。
穆川的每次到来都触不及防。有时候她下班了打开家门就能看到他坐在客厅里看电影,西装革履的窝在沙发上的样子真的让她觉得又违和又温馨。有时候则是她在厨房里学做某种新菜品,他忽然就进来从身后抱住她,然后就一直这样抱着她炒完了所有的菜。偶尔也吵架,通常是她将之前的不愉快堆积到一定地步之后的结果。她常想要是将来有一天堆积得太多一次性爆发了,这段关系是不是就完了。只是没有想到后来是他不告而别。
“戈壁,你爸爸是个坏人。”她读完了穆川的妻子发给她的邮件,跟猫抱怨了一句,然后进了厨房开始煮面。面煮到一半时,她关了火决定到外面吃。
穆川喜欢面食,她是在煮到一半时想起来的。于是穿好大衣往外走,边走边哭,在小区里转了一圈之后又上楼,接着煮面。
之前明明觉得是一段不咸不淡的关系,为什么失去的时候就变得刻骨铭心了呢?大概是因为自己无意间成为了第三者。她自问自答完毕,关灯睡觉。出乎意料的,她很快睡着了。又开始做那个做过很多次的梦。
应该算是一座城市,但是梦里只能看到一个大概的轮廓。她一个人在街上游荡,想要找到一条路。这条路通往哪里,她也不知道,只知道自己迷路了要找到路才行,但是怎么找都找不到。
穆川试图联系她。不过,从不接陌生人电话的她并不知道。
3
一旦黄昏极美,穆川就会给一个叫陈落的女人打电话。她从没有接过,后来他很清楚自己的号码被她当成了骚扰电话。这是她的作风。
为什么会被她吸引,说来是很奇怪的。不漂亮还有很多莫名其妙的怪癖,诸如不喜欢接陌生人的电话。据他所知,光是这一点怪癖就让她错失了很多面试机会。她当时给的解释是:若是重要电话对方还会打过来的,到时再接也不迟。他不置可否,没有评论对错,只是继续看她做菜。她实际上是不会做菜的,但天生爱吃,在没有人给她做的情况下只能自己动手。
穆川坐在临时租住的房子里,时不时看一眼窗台。他在等待黄昏,然后给一个女人打电话,即使知道她不会接。
头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像是炫耀自己身体好似的在大雪天穿得极少。他忍不住问了一句不冷么?她有些无辜地说我冬天就是这样穿的。他们共同的朋友点了点头,证明她所言非虚。但是后来,他发现她简直是一个药罐子。
共同的朋友回家之后,他一个人送她回家。说是家其实有些不对,那实则是她租的房子,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不在朋友家借住一晚而非要在这样的夜里到达一个租住的里面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当然,他没有问,因为他一向没有去探究别人的癖好。
她下了车,动作缓慢,像是力气不支。他想了想,出于礼貌也跟着下了车,然后帮她把行李从后备箱里拿出来。
“谢谢。”她的这句谢谢不咸不淡,不像是真心的。
“我叫穆川。”他不管那声道谢,神使鬼差地自我介绍。
她神色间闪过一丝迷惑,但很快接道:“嗯,谢谢。”
绝难想到对方以这样三个字来回应自己的自我介绍,就在她转身想走的时候,他的手先于他的大脑行动了。他拽住了她的衣服,拽得很用力。老实说,就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自己会这样,但他很快镇定下来质问:“正常人在这种时候应该做自我介绍吧?”
她后来说了什么,他不大记得了,只是记得她脸上明晃晃的嘲讽,还有嘲讽背后的虚弱无力。始终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子罢了。他在心里这样想着,重新说了一遍:我叫穆川。
别说是她没想到他会这样,就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他不是个擅长和女人打交道的男人,也一向没什么耐心,可偏就在那个夜里,他觉得自己对她充满了耐心。假如她不说自己的名字,他很可能还要和她耗上好久,直到她服软说出名字。
知道了她的名字,他并没有感到心满意足。每逢周末,他总是会出现在她家门口,最后更是巧舌如簧地从房东那里骗来了钥匙。至此,他便随身携带一把她家的房门钥匙。面对这样的情况,她自然是惊慌失措。然而,再怎样惊慌失措也都没用,他依然自我。
“你喜欢我什么?”有时他刷着微博就会问。
“你是女生吧?”她斜睨他一眼,继续玩自己的。
“怎么可能?我怎么看都是个大老爷们。”他有些不悦,粗声粗气地说。
“没有哪个大老爷们会问这种问题的,这是女生的问题。”她不抬头,依然盯着手机屏幕,也不知道是在看小说还是在淘宝。
他先是被她的回答呛了一下,随即得意洋洋地说:“所以你才是大老爷们喽,因为你从来不问这种问题。”
她抬眼瞧瞧他,看得他发憷,继而又低下头,好似刚刚的话并未听到似的。往往这种时候,他会感到担心和害怕。他知道她的怪癖是将生气累积起来然后一起爆发。
不知道现在是不是有人肯容忍她的这些怪癖?穆川看到黄昏已近,并且落霞极美,但是他没有再打电话。那个女人不会接,她终于意识到她被骗了,她一定恨死自己了。
“这年头,谁没谁照常过。”她曾经这样说,神色间也全是笃定。
他并不信。像她这样抗压能力极弱的人,一旦失去了谁,生活绝不会是照常进行的。不过,他像往常一样没有反驳她。有些人是不能与之争辩的。他曾经想要说服她,但结果是她的观点越走越偏。然而你让她自己思考的话,她常常会朝他的观点靠拢。
是的,认识她之后他完全忘记了自己有未婚妻这件事。就像她不愿谈起穆川一样,穆川也不愿谈起自己的未婚妻。
4
何夕察觉到他的出轨是在商定婚期时,因为他不再像从前一样专注。喝下午茶的半个小时,他时不时拿出手机,一会儿回短信,一会儿看邮件。她静静观察这一切,心里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不急于知道,因为这样的局面,其实很久以前就预料到了。
当然,他不承认这是出轨。他在何夕提出严正交涉的时候说:我们没结婚,不算出轨。她冷笑一声,不说什么,只是强调婚期将至。他沉默了一会儿,在她以为他要开始认错的时候说:告白的人是你,求婚的人是你,说分手的人就是我吧。
何夕没有马上说话,她觉得自己真的是受够了。想过要像电影里一样将手里的咖啡撒到他的脸上,但动手的时候他已经走远了,于是一杯咖啡就倒在了茶几上。
很久以前就认识了。他在大学男同学中算不上优秀,最多就是会点理工科男生不会的什么琴棋书画,而且还没一样是精通的。到底还是接近了他,帮忙做个作业啊,上课答一下到,这些都是小事儿。告白也出奇的顺利,她在他面前紧张得说话都是结结巴巴,他却自如地说:行吧,在一起看看,但我不保证能爱上你。
他这样说,她一点不意外。于是就这样寥寥草草的在一起了,他也确实扮演着一个男朋友的角色,大概是一直没有找到自己属意的女人,她求婚的时候他也没拒绝。
“他那样的男人就是传说中的渣男,不喜欢你还要同意你的求婚,见到喜欢的就马上不要你了。”
闺蜜听说之后为她抱不平,她没说什么,一切都是自作自受罢了。一心想要报复,千方百计打听到了陈落的联系方式和住址,也的确在她家楼下守株待兔过。
是在一个雨夜遇到陈落的。陈落在大雨夜里穿着件透明雨衣还撑把雨伞,进入居民楼之后看了一眼何夕。她站在角落里,像极了躲雨的人,陈落走了几步又折回来问:需要借伞给你吗?
如果不是因为这句话,一定扑过去手脚并用地打人了。何夕事后这么跟自己的弟弟说。
说来也是奇怪,陈落其实算不上是个热心肠的人,她甚至常常无视一些乞讨的人。偶逢朋友说她,她还会理直气壮地说:现在的乞丐月收入都比我高好吗?但那天她就是神使鬼差地折回来想把伞借给何夕。
“谢谢。”何夕说。
“不用。你用完把伞放门卫那里就好了。”陈落朝她笑了笑,转身走了。
这是一个好人。何夕心里想。她在楼下站了好久,然后就撑着陈落的伞回家了。当然,陈落再也没有见过这把伞,何夕到了家门口就把它扔进了垃圾箱。上楼之后,她花了一宿的时间给陈落写邮件,从她遇到穆川的第一天开始写,一直写到了当天晚上。边写边哭,本以为写到最后自己会释然,结果发现自己心里有着深深的不甘。
信的末尾,她写道:
如果你知道穆川现在的联系方式,请你告诉我好吗?我急于见到他,急于听到他的声音,急于知道分开以后有关他的点点滴滴。我那么爱他,求你成全好吗?
真是低到了尘埃里。她看着自己写的邮件,哭得更大声了。之后也不睡觉,生怕错过了陈落的回信。可是直到晚上九点多,陈落才看到那封信。她没有马上回信,因为心脏已经四分五裂。
三天后,何夕终于等来了回信,回信极简,如下:
穆川从未提起,因而此前我从未知道你的存在。他早已不与我联系,到如今细算大约三月有余。倘若日后我得知他的消息,定当及时告知。
然而没有日后,何夕再也没有收到过她的邮件。何夕不想再等了,她决定走出阴影,于是频繁与男人约会。她曾在约会地点遇到过陈落。当时陈落和一个男人坐在落地窗前,男人不时地说着什么,她偶尔应一句,更多的时候看着窗外。凭着女人的直觉,何夕知道陈落在相亲,心里顿时觉得很畅快。
她恨她,没有办法不幸灾乐祸。
5
世界上恐怕没有人向往相亲。陈落也是。她到了吃饭的地方,老远地看到了那个照片里的男人,然后深呼吸走过去。客套地问候,坐下来,点过餐,然后开始回答对方的一些问题。
“点的西瓜汁,你喜欢吃西瓜吗?”
“还行。”
“我喜欢提子,也很喜欢鲜榨的果汁。”
“提子不错。”
无聊的一问一答还将持续很久,陈落想起穆川是不喜欢吃水果的,顿时一阵心酸。她心不在焉地回答着问题,余光瞟到一张很面熟的脸。邻桌坐着一个极漂亮的女人,很像那个借了伞不还的人。陈落很仔细看了她几眼,但旋即也就不在意了。不过是一把新伞罢了,但想到自己特地强调了伞的新,果然还是因为自己心里介意吧。
“你为什么突然冷笑?”对面的相亲男有些受伤。
“有吗?”陈落有些尴尬,端起西瓜汁掩饰,最后不得不承认:“我刚刚走神了,想起了好意借给别人伞,别人却没有还,不由自主就冷笑了。”
那男人似乎对她印象不错,竟然接受了她的说法。她感到有些意外,正不知如何是好,刚好服务员上了主菜,她便将话题引向食物。
回到住的地方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没有请送自己回来的人上去坐坐。这种时间,孤男寡女的太危险了。陈落进了电梯却想到了当时穆川是如何蛮横地进入她的房间的,他甚至花了三个月就把客厅当成了他的卧室。
为什么过去这么久还是会想起他来?陈落想不明白,她本以为自己铁石心肠。
“姐姐,把猫还给我吧。”
一出电梯就听到了何宇帆的声音,陈落皱皱眉,没说什么。她的沉默就是她的态度,她绝不肯将戈壁拱手相送。掏出钥匙开门,她照例将何宇帆挡在门外。除非穆川出现,否则她不会将猫交给任何人。
“你真就这么喜欢穆川吗?”何宇帆突然问。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关门,不是因为这个问题,而是因为何宇帆身边突然多出来的那个相亲男。
他就站在何宇帆身边,满脸惊讶地看着她。那一瞬间的时间很短,但是他的大脑里真的想了很多。他的直觉是这是一个根本不需要相亲的女人,因为现场的情况看上去何宇帆很像是她的追求者。
“有什么事儿吗?”陈落大大方方开了门,将何宇帆一把推开询问相亲男。
“我,我想借一下洗手间。”他结结巴巴地说。
大家都知道这只是一个借口,但没有人拆穿。陈落请他进去,然后毫不犹豫地将何宇帆关在门外。何宇帆只好可怜兮兮地在外面喊Ada,一声又一声,极其哀怨。相亲男听着外面男人的叫声,神色颇为不安地说:“外面那个一米九多的大个子,你真不让他进来啊?”
“当然不让。”她抱着猫,指了指卫生间的方向。
“Ada是你的英文名?”他走了两步忍不住回头问。
“不是。他在喊猫呢。那是猫的英文名。”她无奈地笑笑,自顾自地走开了。
相亲男觉得Ada是陈落的英文名无疑了,他不由得感叹:原来和我相亲的这个女人还是抢手货啊。出了卫生间,又在她家客厅小坐了一会儿,门外已经听不到那个大个子的声音了。
“那个人可真高。”他无话找话。
“是啊,怪吓人的。”陈落想到自己一米六的身高在一米九几面前真的很可怜。
“他,他是……”他欲言又止。
“他是来跟我要猫的。不过,我才不会把猫交给他。”她一面说着,一面扫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意味深长地回望相亲男。
“太晚了,我该走了,该走了。”他读懂她的眼神,马上告辞。
她没有要客套挽留的意思,也没有要起身相送的意思。她依旧坐在沙发上,把怀里的猫咪放到地上,然后说:“出去的时候顺手帮我把门关上,可千万别放那个大个子何宇帆进来。”
他答应了一声,出了门果然见何宇帆坐在门外的地板上。大概也是个软心肠的人,他情不自禁地蹲到何宇帆身边出声安慰:“就为了这一个,犯不着这样。这种事强求不来,得找着合适的才行。”
“Ada本来就是我的。”何宇帆懒得和他废话,气呼呼地说完偏过头不理他。
相亲男自讨没趣也就走了,但何宇帆不肯走,他势要在正式入职前把猫要回去,也就是明天之前。
6
Ada最初也不叫Ada,它最初的主人也不是一米九几的大个子何宇帆。它的第一个主人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女,并且因为死亡,她的年龄将永远定格在十六岁。不过这些,何宇帆都不知道。
高考结束之后,暗恋何宇帆的女孩送给了他一只猫,这只猫就是Ada。他起初并不爱它,事实上他也并不喜欢萌系动物,但Ada不管这些,它只知道逮着谁就跟谁撒娇。不过一个星期,何宇帆的心就被全身洁白的Ada融化了,于是他心甘情愿地成为了猫奴。
“高中的时候喜欢我的女生可多了。”何宇帆得以进入陈落的家之后,不无得意地说。
“所以你连送猫人的名字都不记得了?”陈落一边给他倒茶一边嘲讽地笑。她之所以让何宇帆进家门,实则是因为他的喊声打扰了其他居民的休息。这是一栋老式居民楼,隔音效果并没有那么好。
何宇帆无言以对,只得低头抚摸猫的脑袋。当时他决定出门旅行,因为姐姐何夕不是个爱猫之人,只好将猫寄养在穆川家。虽然穆川一样不爱小动物,但他做事要比何夕认真负责,于是何宇帆放心地走了。不想一脸之后,穆川不见了,猫更是不知下落。
猫是在陈落接纳穆川八个月之后出现的。那天陈落早早回到家,还没开门就听见到了喵呜声,起初觉得疑惑,开门之后就觉得震惊。猫快速地跑到门口,使劲儿蹭她的脚。软绵绵的神秘物种一下子就俘获了她的心。
“给我的?”她兴高采烈地抱着猫问那个躺在沙发上的人。
穆川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没有料到她会这么喜欢。
“喂,到底是不是给我的?”她更大声地问。
“就在你这里寄养一段时间好了。”他说完又低头看书去了,看样子完全不在乎这只猫,事实上他也的确不在乎。
她花了好长时间给它想名字,认认真真地写到稿纸上,认认真真地和穆川商量。穆川皱着眉头听她说了好久,兴致缺缺地说:叫戈壁好了。
“我说叫戈壁只是开玩笑的。”她看了看写在最后的戈壁两个字,有点无奈。
名字就这样定下来了,穆川没有说这只猫叫Ada,他认为陈落会因为可以给它取名字而很开心。陈落确实是开心的,即使取的名字这么奇怪,她还是不知疲倦地喊着戈壁戈壁。就像她开心的时候会像个小孩子一样一直喊穆川的名字。
一开始的时候,陈落其实是不允许自己太喜欢穆川的。她甚至在日记里反复告诫自己,但如果告诫有用的话,世界上该少了多少悲伤呢。
何宇帆喝着茶,抱着猫,看着陈落却不敢说话。他知道陈落陷进了某些回忆,所以他乖乖沉默着给她足够的时间。这其实也是给他自己留下时间,他可以从容地想想如何说服她,好在今晚就将Ada带走。
“你把猫带走吧。”陈落忽然出声,收敛了情绪和神色,马上站起来收拾猫的一切。
半个小时之后,一切打包完毕,何宇帆感到困惑但他不敢问,他怕自己问了她又反悔了。可以说何宇帆是跑着离开陈落住的小区的,出了小区之后他马上跳上一辆出租车,很快就离她越来越远。
她一定会后悔的。何宇帆坚信,所以他随时准备接受来自陈落的电话或短信轰炸,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陈落没有一点动静。
确实是后悔了的,不过那又怎么样呢,反正他是不会回来的。想到这些,陈落决定找个时间将穆川留下来的衣服鞋子等等全都扔掉。
7
穆川没想到他手里的那把钥匙还能打开陈落家的门,所以他开门之后没有马上进去,他愣在了原地,眼眶湿润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厨房里没有动静,被她取名为戈壁的猫也不见踪影,大概是在卧室里睡觉吧。
卧室里也不见人影,但是衣柜里三分之一的空间仍然被他的衣服占据,鞋柜里也还有他的两双鞋。他感到一种莫名的酸楚,眼泪触不及防地滑落。随后他用冷水洗了脸,他告诉自己不能哭,自己是大老爷们。
为什么会这样喜欢她?这真是他自己都无法回答的问题。就像陈落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他不告而别之后这么难过一样。
陈落一直没回家,穆川就干脆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像从前他留宿在这里的绝大数时候一样。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大半夜起来去找她的电脑,然后就坐在客厅里看电影。后半夜他迷迷糊糊要睡着了,忽然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装什么死,快起来。”陈落见到他似乎并不惊讶,伸出脚踢他,语气也很坏。
穆川于是很听话地站起来,站定了才发现她原来是喝醉了。因为酒精,她从容地接受了他的不请自来。喝下两杯浓茶,酒劲儿一过,她瞪大眼睛瞧着他。这种眼神他是见过的,当时她看到了莱昂纳多发福的照片时就是这副模样。
“你在这里干嘛?”她有些害怕,拿了一个抱枕挡在胸前。
“找你啊。”他觉得她的问题傻透了。
“我应该把你在这里的事情告诉你的妻子。”她想了想如此说:“我答应了她的。”
“我和她早没关系了。”他听了她的话,看了看她的表情确定她没有在开玩笑之后觉得有点头疼。这样的蠢女人到底是喜欢她什么地方?他在心里竭力贬低她,巴不得她浑身上下找不出一个优点。
她的神情有些茫然,像是酒劲儿又上来了,
“喂,别睡啊。我刚见到你,我要和你说话。”他不甘心,于是又去倒茶,非要让她喝。
自然是不肯,她哪甘心再让他摆布。他只好把茶放到桌子上,坐到一边,偶尔朝她看两眼。她怎么能轻易睡着,偷偷盯着他,心里莫名其妙,像极了第一次见面的那个晚上,他固执地自我介绍。
“不要脸的有夫之妇。”她反应过来,拿起沙发上的靠枕就往他身上扔。
“喂,你的反射弧敢不敢再长一点。”他觉得她终于有点正常女人的样子了,之前太过诡异搞得他无所适从。
扔完所有的靠枕,她依然没冷静下来,因为统共不过三个靠枕。她眯着眼睛瞧了他一会儿,复而又找出眼镜戴上,冷哼一声道:“我可以告你私闯民宅。”
“要我帮你拨110吗?”他也冷哼,还将手机掏出来,作势要拨号码。
全身气焰就在这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她颓然坐下,眼泪就开始肆无忌惮地落。她觉得自己有权哭泣,也应该哭泣。
穆川知道她爱哭,但他从来没见过她当面哭,这时候不知如何是好。想了想决定走过去抱抱她,把肩膀借给她让她好好哭一场。但是她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回了卧室。门一关,从里面锁上了。他站在门口有些庆幸,觉得这才是正常女人的反应。
是的,在穆川看来,很多时候,她都不像个正常女人。
第二天一大早,穆川就在厨房里忙碌。熬的是小米粥,又做了个小菜,还到楼下买了几个馒头。大概是早晨八点或者快八点的样子,陈落穿一身卡哇伊的粉色睡衣从卧室里出来了。她迷迷糊糊地看了看餐桌上的食物,没说什么去洗漱了。
她果然原谅了自己。穆川莫名觉得有些得意,反正他觉得自己就是吃定这个女人了。
8
“你为什么要不告而别呢?”
“我只是需要时间和空间来想清楚自己到底要什么。”
“这个逃避的借口不错。”
心是戈壁,想要的是海市蜃楼。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