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聚餐，是顾家的传统节目，这个周六，高畅没去。说是去参加同事婚礼了，三婚。苏望娣问是不是当伴郎。顾士莲没好气，谁会请结过婚的人当伴郎？

苏望娣心直口快说：高畅卖相好，显年轻，性格又热闹，酒量还好。结没结过婚，其实没关系。关键还是眼光好，会找老婆。站在那里不用说话，就是一部追妻教科书。

这话说到点子上，顾士莲比高畅大了六岁。当初结婚时，很多人都说闲话，上海习俗里有“六冲”之说，何况还是倒过来的。

当然，顾士莲长得不难看，但高畅属于特别出挑的那种。小痞子搭上女干部，放在当年，为顾士莲惋惜的占多数。现在不同了。

吃一顿饭的功夫，顾士莲就打了六通电话给高畅：少吃点酒，菜式好吗，热不热闹，意思意思可以了，别闹得太凶，一把年纪了……让人感觉她不放心丈夫，有点心神不宁。

顾士莲老了，男人不一样。高畅才五十出头，脸上没一根皱纹，一米八二的身材还是很挺拔，远看就是个小伙子。

苏望娣背地里说，老公像新郎官，自己像阿婆。年轻时候扎的台型，现在全还回来了。

看顾士莲的故事，之前我总觉得老天爷不长眼，搞得心善的人命苦，顾士莲好心送给大哥一套房子，凉薄自私的顾士海却不懂得回报；再看《心居》原著，我才发现，顾士莲找了个好老公，一辈子婚姻幸福，可是人生加减乘除，其他方面也就差了点。好事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全占去。

1. 收服小痞子高畅，一生婚姻幸福

年轻时，顾士莲被分到工厂的人事科工作。是干部，年轻的人事科科员，工作能力强，做事干净爽气，眼里揉不下沙子，用现在的话来说，响当当一条女汉子。

那年顾士莲三十来岁，与交往两年的男友正准备结婚。男朋友是厂里的技术员。

小痞子高畅是厂里的名人，也是公认的帅哥。技校毕业后分在锅炉车间，干的是粗活，人却细致。嘴巴也甜，特别讨女人喜欢。

每天穿得山青水绿，白衬衫外穿一件风衣或是夹克，风纪扣松着，料作裤下蹬一双擦得锃亮的尖头皮鞋，头式清爽。读书不多，却能穿出几分文气，也真是难得。

穿得文气，骨子里其实是个花花公子。认识顾士莲之前谈过无数次恋爱，光厂里的就至少有二十几个。

天天有女孩为她堕胎，还有人为他自杀，吃敌敌畏，跳黄浦江。女方家长冲过来喊打喊杀也是常有的事。那些为他自杀的女孩，过一阵也就罢了。好了伤疤忘了疼，依然有人前赴后继，当炮灰。明晓得他是渣男，偏偏就忍不住。这吸引力也是无敌了。

顾士莲和高畅属于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却在当时某位政工干部的工作安排下，结成了对子。

当时厂里搞活动，将落后分子与先进人员结对子，传帮带。一起吃饭，一起工作，一起学习，一起进步。事实证明，这种小儿科的招数，竟然真的收服了高畅。不过把高畅变成男朋友就是后话了。

高畅跟顾士莲结对子后，真的变乖了。顾士莲眉一抬，眼一瞪，不怒自威。高畅在她面前，像老鼠见到猫，老实了许多。不再迟到早退，也不到处串岗调戏女同事了。

“老阿姐——”他这么称呼顾士莲。“买账！天底下的女人，我顶顶买账老阿姐！”话说得铿锵有力。

那时厂里最常见的镜头是，顾士莲在前面走，高畅在后头跟着，各自拿着饭盒，老阿姐勺子一拨，油亮亮的狮子头拨到他饭盒里，汁水把饭浇成酱红色，吃！小阿弟哈巴狗似的响亮地应一声：哦！这画风有一股莫名的默契感。

这之后，厂里就开始传两人的绯闻，开始大家都不信。高畅是混蛋不假，但顾士莲也不是那种轻易上套的女人呀。

再到后来，顾士莲取消了婚礼。众人竟也不觉得十分惊讶。那男友也算是个君子，自始至终没说一句难听的话。

顾士莲正式与高畅交往后，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昏头了。”这话是自嘲，也是封别人的嘴。

爱情本来就很容易让人昏头。一个阳春白雪，一个下里巴人，谁会想到这样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竟会走到一起。他们俩也很快结婚了，比别人预想的要快得多。

厂里有些见多识广的老江湖，说这叫“矫枉过正”，也叫“补偿反应”，就像身体很久不锻炼了，稍微动一动，肌肉不光会酸，还会痒，皮痒。

小赤佬高畅找到顾士莲这只母老虎，就是骨头发痒。

也有一些经验丰富的过来人，摇着小扇子笃定地做预言：两人很快吹灯拔蜡，分手散伙。

可是这个分手大家等了三十年也没等到。当年的小赤佬变成如今的帅大叔，雌老虎也养家了——两人愈发恩爱，画面越来越和谐。

如今女儿高朵朵也二十出头了，音乐才能突出，考上了维也纳音乐学院；高畅前不久升了车间副主任，也算意气风发。男人退休晚，何况顾士莲又大了六岁，真正是男主外女主内了。

结婚后，顾士莲每天早起第一件事，就是给高畅烧菜泡饭，隔夜的菜留个底，不论荤素，统统倒进饭里，加水煮开。配海瓜子。高畅是宁波人，就喜欢这口。顾士莲自己则是陪女儿吃面包、豆浆或是牛奶，再煎个蛋。

高畅年轻时有胃病，顾士莲就托人买来野生甲鱼，放红枣冰糖炖，三天两头吃，竟然吃好了，再没犯过。

就这样，两人夫唱妇随，女儿也出息，一家三口美满和谐地过了也快三十年。如今顾士莲温柔贤惠，高畅风流倜傥，两人站在一起就是一部夫妻恩爱的教科书。

婚姻并不是表面的门当户对，郎才女貌。有时候，可能是反过来的。像高畅和顾士莲就是女郎，哈哈。不过，顾士莲特别有手段，这是一定的了。

结婚后，跪搓衣板是传统节目，三十年用到现在。尤其是女儿不在的时候，晚归、醉酒、出言不逊，只要一条就够跪了。

这晚上，高畅喝醉了同事给扛回来，再三嘱咐不要训他。顾士莲恶狠狠地说，我扒掉他一层皮。

同事走了之后，顾士莲倒来热水，给高畅擦身。

第二天，高畅跪搓衣板，完了，再吃一碗桂花鸡头米。跪了搓衣板，吃了鸡头米，高畅总不忘谄媚一句：世上只有老婆好。

对待小痞子高畅，顾士莲的手段就是程咬金的三钉耙，老三套，不过就是打一巴掌给个大甜枣。但是因为里面满蕴着都是爱啊。所以，看起来平常的功夫，把高畅收的老老实实。

爱太重要了，有了爱，小痞子高畅亦可以变成尽职尽责的好丈夫、好父亲；有了爱，母老虎顾士莲也能洗手作羹汤，变身贤妻良母。

2.送大哥一套房

顾家兄妹都是孝顺的，也团结。尤其是顾士莲，刀子嘴豆腐心，丈夫高畅对她的评价就是脾气臭的好人。

结婚后，顾士莲是国家干部，和高畅属于双职工，两边父母也不用操心，日子过得蛮潇洒。

大哥顾士海夫妻两口子都在黑龙江，日子过得苦，都说好了退休以后回上海。

后来，顾昕16岁回上海上初三，顾士莲主动提出把自己白云公寓的一套小二房过户给侄子，自己住卢湾区这一套。房子给侄子也就相当于给了大哥，大哥现在住的就是这一套。

收到妹妹送到房子，大哥顾士海淡淡地说了一声“谢谢”就收下了。因为顾士莲住的卢湾区的房子，靠近复兴公园，比浦东好了几个档次。或许是因为这，顾士海收的心安理得，有点吃大户的意思。

当初送一套房子给大哥，二哥顾士宏劝过妹妹，千万考虑清楚，做好人也要有分寸，大哥虽苦，但你也不是大富翁。

顾士莲当时铁了心，说自家大哥，自家侄子，总不好让他们回上海没有落脚点。

这是送房子，不是送件衣服。自打结婚以来就对顾士莲百依百顺的高畅不乐意了，几次找顾士宏诉苦，说顾士莲做事过头。

顾士宏劝不住妹妹，只好安抚妹夫，你就这样想，你就是喜欢她这一点。难不成你是喜欢她漂亮温柔。

高畅跺脚说，我是贱骨头，就喜欢这种傻乎乎的十三点女人。

送房子给大哥，这种财产的转让属于赠予。一般来说，赠予都是有前提的，要么有对被赠予方的补偿与回报，要么有被赠予方的期待，不管是哪种前提，最终都要体现出来，要么情感，要么物质，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偏偏这种期待在顾士海这儿落了空，除了一声寡淡的“谢谢”，别的什么都没有，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2. 顾士莲生病

顾士莲赠予一套房子大哥，本来给了也就给了。顾士海没有表示也算了，谁让顾士莲犯贱呢，人家当初也没跟你要。

奈何，顾士莲后来查出乳腺癌，不久转移到肺和直肠，几台手术下来，放疗、化疗、PET再加上吃中药，花钱就和流水似的，那时就差点卖房子了。后来，家底就慢慢空了。作为大哥的顾士海，好歹也要表示一下的，可是顾士海丝毫没有表示，让顾士莲伤透了心。

这两年顾士海一家已经从窘迫中渐渐走出，顾士莲却生了重病家底慢慢被掏空，大家纷纷解囊相助，连冯晓琴一个外地媳妇都拿了五万，唯独大哥顾士海没动静，这就违背了家庭成员间赠予与互助的伦理了。

因此不仅顾士莲心中愤懑不平，连顾士宏、顾清俞甚至冯晓琴也都对顾士海有意见了。

就如冯晓琴说得，你们上海人是了不起啊，洋派，兄弟姐妹间相处也很潇洒的，姑姑得了那种快死的病，大伯白拿了人家的房子，揩了几十年的油，也不见他吱声，就跟聋了似的。了不起啊！

在家族聚会上，顾士莲终于爆发了，明面上是因为旧病复发，眼看又是一大笔花销，控制不住情绪。

她的心理被冯晓琴一语点破：姑姑是一套房子，也难怪，又不好跟人家提，正好跟自己较劲。

顾老太临终前，是顾士莲陪床。老太太一席话，说的顾士莲打开了多年的心结。

做父母的都是这样，既希望儿子不受苦，也希望女儿不吃亏，手指伸出来都有长有短。但是，做父母的就想着，儿女都太平，有饭大家吃。

最后，老太太把自己多年攒的体己钱留给了女儿，安抚了顾士莲心中的不平。

当然，事情的结局还是颇圆满的，顾士海在家人异样的目光下，终于觉醒了。他跟二弟顾士宏说，我是瘪三，彻彻底底的瘪三，垃圾瘪三，上海滩有几个人混得比我还惨。

原来他一直都清楚，大家想让他做什么，但是，因为一家人的生活并没过的多好，所以，很多年，他选择了装聋作哑。但是，其实心里明镜似的。

兄妹间能有什么深仇大恨呢？真正遇到事的时，还是亲兄妹冲在前头。

在顾老太死后，顾士海一反常态，每天用顾昕的电脑在网上查顾士莲的病，记下一堆医生的名字，动不动就在群里发养生的小文章。每天跟妹妹通视频，也没啥内容，吃了吗，天气好不好，你好不好，小高好不好，多多在维也纳好不好，天天废话一堆。

顾士海最终用这种啰啰嗦嗦的言行表达对妹妹的关心。当然，后来顾昕入狱，这又是顾士海的灾难了。是老天爷对他的报应也说不定。

写在最后：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所以，古代圣贤牧民理政，总是强调取多益寡，抑强扶弱。而常人处世，真正知理明道的聪明人，也不会把好事全占了。

顾士莲正是如此，她把房子分一处给大哥，贴补了哥哥当时困窘的生活，也给当时灰心的顾士海带来了向希望。

而顾士莲一辈子婚姻生活幸福，高畅对她言听计从，一直到老，也像一只哈巴狗一样依偎在她腿边。女儿虽说是抱养来的，但是听话懂事孝顺，而且也成才。

二哥对她好的没话说，二哥家的侄女侄子侄媳妇对她也都是恭敬孝顺。唯一的不顺，也就是大哥顾士海多多少少给她吃了点苦头。

有这样一句话：人生加减乘除，总量是一定的， 好事不能让你一个人占全了。顾士莲的人生正是如此。

大家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