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如果你足够细心的话,就会发现一处剧情上的矛盾:在国王独自忏悔的时候,哈姆雷特完全可以一剑杀死国王,但他因为宗教理由上的顾虑,错失了这个良机,那么,哈姆雷特到底信不信神呢,信的话又信到何种程度呢?我相信莎士比亚本人也给不出答案,因为角色的性格一贯性在他而言并不重要,前后矛盾是很正常的事情。
其实这正是戏剧的特点。我们知道,小说、电影、电视这些体裁里,情节大于台词,角色又大于情节,或者说,情节比台词值钱,角色比情节值钱。所以说,塑造出丰满的、识别度高的、讨喜的人物形象比什么都重要。只有人物形象才能深入人心,再精彩的情节也很容易被人淡忘。
比如在推理小说的黄金时代,约翰·狄克森·卡尔是一个罕见的叙事天才,他的小说,无论故事还是诡计,写得比阿加莎·克里斯蒂和柯南·道尔都好,但今天人们只记得波洛、马普尔小姐和福尔摩斯,很少人知道卡尔写过什么。
再看最近几年,英国和美国各自翻拍福尔摩斯探案剧集,美版《基本演绎法》(Elementary)的案情和推理明显比英版《神探夏洛克》(Sherlock)高明得多,但没办法,英版就是靠人物取胜,卷福康伯巴奇扮演的福尔摩斯不但可以在今天热卖,还能在将来的影史上成为经典。
人们很容易从小说的欣赏习惯来评价舞台剧,因此产生了一个著名的所谓“哈姆雷特问题”。说是一个问题,其实包含着很多小问题,总之是各种表现在哈姆雷特身上的矛盾。最核心的一个问题是:为什么他就不能痛痛快快地复仇呢?
最经典的解释来自歌德,他说莎士比亚想要表现的是,一桩大事放在一个不适合做大事的人的身上,结果悲剧了。就像一棵大树插进一只值钱的花瓶里,树根一伸展,花瓶就碎了。很多人从歌德的观点出发,评价哈姆雷特是思想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用中国人的俗话来说,就是“秀才造反,三年不成”。
但是在我看来,所谓“哈姆雷特问题”,根本就不存在。之所以出现了这样一个伪问题,其实是评价体系错位造成的。歌德在用小说家的评价体系来评价舞台剧里的人物形象,后人跟着他一起错。在莎剧里,情节出纰漏也好,人物性格前后矛盾也好,都很正常,因为这都不是莎士比亚和莎士比亚的观众们在意的事情。
我们只要稍微细心一点,在全剧开场不久就能发现矛盾。那两个月来,哈姆雷特不是一直被父亲的葬礼和母亲的婚礼搞得失魂落魄吗?他还责怪母亲水性杨花,悲伤消失得太快,新一段感情又来得太急。但是,哈姆雷特追求奥菲利亚竟然也在这段时间。那么,他有什么资格批评母亲呢?
没有什么合理解释,只能怪莎士比亚考虑不周。莎士比亚无论多么出名的剧,情节或多或少都会出些纰漏。这在当时不算是什么不得了的错误,因为台下的观众并没有多少三思的工夫,这就是舞台艺术和书本文学的不同。在这一点上,大概也仅仅在这一点上,今天的电影仍然属于舞台艺术,导演只要把节奏安排得足够好,剧情上的瑕疵就变得无足轻重了。
所以,电影很容易被有心人挑出“硬伤”,这通常不是因为导演水平低,而是因为“硬伤”其实不重要。除非节奏没把握好,让观众的大脑有了太多的空闲去思考,那才是真正的失败。
总结一下,莎剧的故事往往不是原创,《哈姆雷特》也是,莎剧的角色经常缺乏一贯性,情节的漏洞还多,但这么多的缺点,都没有能够影响莎士比亚的崇高地位。管理学有所谓的木桶效应,一只桶能装多少水,取决于最短的那块木板,但文艺界的规律刚好相反,作家的地位取决于最长的那块木板。
莎剧的剧情虽然漏洞百出,人物形象也常常前后不能一致,台词里还夹杂着太多的下流段子,但这些都不难容忍,谁让他写出了极尽华彩的台词,至今也无人能够超越呢。
2019------《得到·专栏》 课程笔记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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