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六年,我带着年幼的女儿,离开千里之外的湘北老家,过来广州定居,成为了新广州人。广州,在此之前我也来过几回,但都是以客人身份来的,并没有去深度了解它,然而这次不同,是要“长作岭南人”了。
初踏广州,面临这个全新的环境,我唯一要做的就是,不断地去适应,去融入,去被同化。我要学粤语,我要学驾驶,我要去结交新朋友⋯⋯为了能尽快跟上周围的人的步伐,我努力追赶着,终日忙碌着;为了能尽快在单位立足,我勤恳工作着,九七年,来广州的第一年春节,我没有休假,九八年,第二年春节,我继续留下值班。至于回老家,那会儿我总是想,来日方长,等以后吧!等以后孩子大一点,等以后工作顺利了,我再好好休一次假,回老家去看望我的亲人,我的祖父祖母!
然而,老天常常不遂人愿。一九九八年四月三十日上午十点,祖父坐在自家堂屋里安然去世,享年七十四岁。临近中午时分,我接到了七叔的长途电话:“乐乐⋯⋯你爷爷⋯⋯过了”七叔声音哽咽,简单的几个字,停顿了好几次才说完。
听完电话,我呆住了,愣愣地站在那里,我的整颗心在不停地往下坠,往下坠,似乎要坠向无底的深渊……我不知道愣了多久,直到旁边有人叫我,才回过神来,立马去向领导请假:我要回家,我要马上回老家,我要去见我敬爱的祖父啊!
因为第二天就是五一假期,飞机票火车票都十分紧张,颇费了一番功夫,我们一家三口终于在下午五点登上了开往长沙的火车。上车安顿好了之后,我侧身坐在窗边,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铁轨旁的房屋、树木、田野,不停地变幻,一步步走近,又一寸寸远离,祖父的形象也在我的脑海中不断的浮现⋯⋯
记得儿时,我最不喜欢洗脸,每次自己洗脸,总是敷衍了事,所以每隔一两天,祖父洗脸的同时,就会把我抓过去,拿香皂打在毛巾上,好好的给我“开一次光”,每一次我的手脸皮肤,都会被祖父洗得干干净净,当然也洗得生疼。
我还记得,祖父喜欢喝点小酒,经常叫我帮他到巷子口的小卖部,去打散装白酒。刚开始时,白酒七毛五分钱一斤,我跑腿一趟,至少可以得到五分钱的路费,所以很乐意去做。可是后来,白酒涨价了,刚好一块钱一斤,我这个小财迷没有钱赚了,就不愿意去跑腿,除非祖父另外给我一毛钱,我才肯去,不过大多数时候,祖父还是会满足我的愿望的。
我还记得,稍大一点之后,性格开始叛逆,整天与祖父顶嘴,祖父说我一句,我就顶回去十句,还经常好几天对他不理不睬的。要知道,他的儿女在他面前,可是从来都不敢大声说话的。
我还记得⋯⋯
我还记得⋯⋯许多许多⋯⋯然而⋯⋯
女儿平时最粘我了,一天起码要喊一百次“妈妈”,但是那日在火车上,见我神情恍惚默不做声的样子,也不敢打扰我,只是与她爸在一边小声说话,小心翼翼地玩耍。我望着天真烂漫的女儿,想起自己以前,也像她这般大小,每日里与祖父祖母跟手跟脚,一天到晚也是爷爷奶奶的叫个不停,然而现在,却是与祖父阴阳相隔,再怎么喊,再怎么叫,祖父都不会应我了!
人们常说:这个世界上,父母对子女的爱是不图回报的。我倒认为,祖辈们对孙儿的付出更是不图回报。因为父母与子女之间,年龄上毕竟只有一代人的差距,为人子女的长大之后,有的是时间,有的是机会来孝敬父母。但是就好像我这样,孙辈与祖辈之间,年龄跨越了两代人,等到孙儿成长起来,有些能力的时候,祖父却离开了人世,只能空留遗憾了!唉!
那一晚,火车开了一路,我的思绪也翻腾了一夜。
(待续)
网图侵删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