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鸭子

    水鸭子的来历值得纪念。因为它区别于旱鸭子。旱鸭子不是不喜水，因为它生出来后没见过水。旱鸭子见到一盆水乐开了花，像一朵朵会动的白绒花，多美。

      我本来也是一只水鸭子，但生在一个缺水的地方，自然就成了旱鸭子。但人们以为凡鸭子都会游泳，叫我教别人游泳。天下没有这样滑稽的事了――自己不会游泳，却要教别人游泳。如果不教，便没饭吃。教师嘛，自己也不认得几个字，却要教学生识字；自己不会写又短又劣的文章，却要教别人写又长又好的文章。这不是赶旱鸭子下水么？迟早有哪一天我会被淹死！

        幸亏有一次我在水中扑通扑通沉浮难定快被淹死时，从河的上游漂来一根树，我摒住气，拼命一跃，蹲伏在树枝上，喘了一口大气，才捡回一条命。但我想，我本来就有水鸭子的本能，不会被淹死，或许是我过分紧张，引起心理上的紊乱罢了。有了这次不祥的经历，我见水又喜又怕，站在岸边，看大海的辽阔和美丽，我会望海息心，不敢涉险掠胜。但看到别的同类驾着舟车在商海遨游，收获甚丰，我又十分嫉妒和羡慕。嫉妒是动力，羡慕是向往，我要回去造船和织网，准备大干一场。

        我从凿枘开始学造船，又从拧丝开始学织网。造船要先备齐材料，做船框架的拱木和船舷木料最难找，要弯木不要直材，还要螺纹木理的，这样的木料既难找到也难加工。我潜入森林，找遍了几个大山头，用了整整一个月零几天时间，才找到十几根弦弯不一的船架拱木和几根弧弯不一样的船舷木材。我又专门请来几位老山工，开山劈路，荜路蓝缕，用水牛和木杠从山上拉回木料。接着我开始造船，又用两个多月功夫，夜以继日，划量设计造型，剜弯刨光，然后用纲钉铆接加固船体拱木框架，再钉上船板，装钉船舷，再填缝上漆，凉干补漏，一只小木船就这样千锤万击的诞生了。

    恰好，用麻丝编织的网也由我老婆挑灯连夜织成。

        第二天，曙光才露出鱼肚色，我就划船出海。海面上晨雾朦朦，水气蒸薰。不久，滚圆红通的一个大火球从海天相接处升起，它先露出羞红的半脸，很快就趁人不专注的一刻，整个裸体跳出水面，下体还带着水珠不停地溅落。我无暇去欣赏海上的美景，只顾在一处海湾浅滩处撒网赶鱼。第一次出海打鱼收获甚微，只捞到几只小鱼，但我也喜出望外，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当水鸭子尝到的甜头。

      商海风高浪大，还有喑流险滩，我这只原来的旱鸭子不谙水性，几次翻船落水，差一点命丧大海。看到别的同类乘风破浪，险中取鱼，我羡慕之余又自叹不如。我想，我就是旱鸭子命，变不了水鸭子。不是水鸭子，不要去游大江大湖，更不能去闯海，做什么弄潮儿或冲浪者，也更不要去想捞大鱼龙虾了。

        我休渔半个时月，考虑再三，决定把木船和麻网贱价转让，不再下海，做回自己的旱鸭子。从此，我整日围着一盆水打转，搧动着翅膀，欢叫不停，也不知道是悲是喜，是苦是乐，浑浑噩噩，无所用心，也一事无成。但我一生最大的成功是又完成了一次身份的转换：从旱鸭子到水鸭子，又从水鸭子到旱鸭子。

水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