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客户来了。”,秘书小何推门进来,身后跟了个女孩。
那是个很迷人的女孩,我很难相信像这样的女孩会需要我的帮助。她一头黑发长及腰部,如绸缎般光滑,未施粉黛皮肤却细腻白皙,只略略苍白了些。但这无伤大雅,毕竟病态美更惹人怜爱,其中翘楚当属林妹妹了。再看她的穿着与气质,定是富贵人家娇养出来的姑娘。
但也许各人有各人的不得志吧,毕竟美似天仙也有得不到的爱情。我按捺下心中的疑虑开始我的咨询服务。
自我介绍一下,我姓王,心理学爱好者 ,恋爱高手,毕业后创业成立了这个“恋爱专家”工作室。在职两年时间,经手的恋爱服务近百余,十有九成。口碑慢慢就打响了,因我姓王,所以大家称我“恋爱大王”。我的服务业务主要在于,帮助服务对象追求心上人。服务费用根据难度和业务周期来定,童叟无欺。
“请坐,来讲讲你的情况吧。”,我伸手示意那女孩儿坐在我对面。
办公室的沙发是我精心挑选过得,柔软舒适,回弹也恰到好处。任谁坐在里面,都会忍不住享受被沙发包裹的感觉,放松下来。
但这女孩只浅浅坐着,身体紧绷,腰杆儿挺得笔直。从未见过这样谨慎的人,我当下心里对她为何求而不得有了点大致的猜测。
她甚至都不抬头看我,只端坐着,也不发一言。
“大概是极内敛,所以就算喜欢也无法接近吧?”,我下了初步判断。针对这种情况,首先要予以鼓励和肯定,再循序渐进让其迈出第一步。
“目前我对你的情况完全不了解,我需要一些适当的信息以便为你提供最合适的服务。所以,你能讲讲是怎么一回事吗?可以慢慢来,比如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比如你怎么认识他的?”。
她深呼吸了好几次,缓缓抬起头,我看到她虚弱苍白的脸,是美的也是灰暗的。她定定地看了我一眼,就那一眼,我的心瞬间揪成了一团。无法形容那其中包含着怎样的情绪,希望?绝望?怀疑?恐惧?
“跟我说说吧,就把我当成陌生人好了,我们萍水相逢,马上又会失散。没人会知道你说过什么,包括我。”
桌几上的茶水烟丝越来越弱,袅袅向上,伴着她微弱的声音。我不得不探过头以便听清她的句子。
她的嗓音与她外表极不相符,干涩得如同生锈铁器的关节摩擦。
“她与我自小长大,我们亲密无间。但是,几年前发生了一件事,她开始自厌自弃,她说她讨厌任何人,从此就把自己关起来了。”
“她问我爱她吗?她要我们一起死。”
“我爱她,现在也恨她。恨她懦弱,恨她自以为是,自以为不值得,恨她自暴自弃。她也爱我,可她很所有人,恨世界的一切。”
“她以为死就可以了?她想死,我还不想死!”,说到这里,她声音猛地提高,如同破旧的号角发出报废前最后一声悲鸣。
整个对话断断续续,持续了很长时间。一部分停顿是由于她突如其来的沉默,一部分停顿是由于她情绪太过激烈,我甚至嘱咐小何随时准备叫救护车。
事情了解了个大概,我心中也有初步应对方案了。这个业务太棘手,不仅涉及普通的恋爱心理,可能还涉及心理疾病和精神类疾病的领域。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让她把喜欢的人的一些个人信息告知我。如果能够有对方的便签日记等等就更好了。
好在虽然她本人精神状态不太稳定,但还算能沟通。两个小时之内我就收到了一个压缩文件包。但打开后,我开始心惊胆战。
“阿诚,你现在还是心理咨询师吧?你快帮我来看看!”
我们坐在电脑前,已经长达三个小时了,阿诚的烟一根接一根,烟蒂装满了烟灰缸。
这个压缩包里面的内容,只能用触目惊心来形容。从照片里,我们拼凑出了对方的模糊的人物画像。“伤疤”,是我想到她的第一个形容词。不管是身体上还是心灵上,都伤痕累累。如果心灵可以被看到,我想她的心的血已经留干,深褐色的疤丑陋却也保护着她脆弱不堪的心脏。
“她为什么要自残?”
“有时候,你以为她在伤害自己,其实也是自救。她伤害自己,因为她别无选择。”,阿诚又点了支烟,缓缓吐出一口叹息。
“脚踝那张照片,放大”
那张照片的脚踝处有一片很美的纹身,黑色的藤蔓和血红的蛇交织在一起,有种糜烂绝望充斥的魔力。仔细观察,可以发现脚踝处有一圈旧疤。
“手腕也有一样的纹身,但是手腕还有自己刻的疤。”
“这纹身,纹在手腕脚腕,好像......?”
“像手铐脚铐是吧?感觉是自己束缚了自己。”
“你看!手腕上也有圈形的疤!虽然被纹身和新疤遮掉了,但还是看得出来!”
突然之间,我感到室温骤降,全身汗毛竖起。
“阿诚,给我根烟。”
“你不是戒烟了吗?”,阿诚大概也有点六神无主的,窸窸窣窣掏了半天才递给我。
照片大多色调暗沉,照片里的日记也需要仔细辨认才能看清。字迹时而整齐清秀,时而像鬼画符,好似要把一切烧毁。日记的内容也匪夷所思,给我的感觉是,魔鬼的低语和被囚禁的仆人的哀嚎。一篇篇看下来,如同一段段光怪陆离的电影场景,那些怪异惊悚的感觉如同一双双手,扼住了我的喉咙。我感到呼吸有点不畅,嗓子被干哑灼烧着,发不出任何声音。这是魔鬼的惩罚吗?因为我窥探了他的秘密?我仿佛看到了一个女孩......
她长发如瀑布,被随意放下了,头发因不曾打理而有些凌乱。皮肤过度白皙,好像怕光的吸血鬼,于是终日隐匿在黑暗中,她恐惧黑夜又只有黑夜让她稍稍心安。她穿着过大的睡裙,裙摆长长拖在地上,让她看起来好像没有脚的幽灵。睡裙太大,把瘦小的她包裹在其中,好像那裙子已经把她吞噬,如果有人掀开裙角,说不定会发现里面空无一物。她摇摇晃晃飘飘荡荡,凄美得如初秋的花,欲败未败挂在枝头,只等一阵风吹过,她便理所应当地死亡。
我看到她紧闭双眼,头发铺在地板上,黑色的发丝像地狱伸出的绳索,牢牢抓住她。她双眼不曾睁开,但她已经看到了也听到了,恶魔一面亲吻着她的额头一面撕扯她的身体。因恐惧,身体不自主地痉挛,因恐惧,身体抗拒着拒绝发出动静。微妙的平衡显出一种奇异的美感,她像一朵在暴雨天挣扎的鲜花,狂风要撕碎她,暴雨要消解她。而她嘴唇轻轻嗡动,念诵着不知名的咒语,死亡,也不能结束这一切。
我看到她睁着迷蒙的双眼,那眼睛是深黑色的,黑的彻底而无光,能吸走世界所有的颜色。她摸索到镜前,痴痴看着镜中人。镜子里是她吗?是她也不是她?明明是一样的脸,怎么一张充斥着死气美感,一张充斥着怨恨的生机?她一只手抚摸着自己的脸,一只手抚摸镜中人的人脸,轻声呢喃着情人呓语。
“你爱我吗?”
“我爱你,我与你早已融为一体。”
“那我们一起死好不好?”
“我替你杀了他!”,她眼中的火焰要从镜中烧了出来。
“你杀了我吧”,说着她的泪几乎夺眶而出。
“我恨你,你是个废物!”,她一把掐住她的喉咙,手臂青筋凸起,那指甲已经陷入了颈肉里。
“哈哈哈哈,很好!再用力!咳咳咳!”,她一面咳嗽一面愉快地笑出来,那张惨白的脸竟荡漾出粉红,开在地狱的曼陀罗盛开摇曳着,死亡的生命蜿蜒摇摆。她渴望那风再大一些,把她吹散。
手兀地放开,死亡之门砰的一声关上,写满了拒绝。她脱力倒在了地板上,白皙的脖颈有一圈红,她的头垂着,仿佛已经被折断,只是皮肉牵扯着使头颅不会滚落在地。半晌,她没发出一丝声音。
我看到她趴在地板上,如同不会写字的幼童,用力地笨拙地握着笔,狠狠地往本子上写着什么。整张纸,几乎被笔尖穿透,一笔一划,全是“死”字,布满一页纸。光这一页还不满足,她要穿透一切,让这“死”到下一张,下下张纸去。
她也时而乖巧一些,像个比较正常的女孩子。那通常是在白天。她常常会盯着窗外,但她几乎不走出她的房间。她看阳光下树叶的晃动,看小鸟在枝丫间筑巢,像一个洁白的天使,痴痴望着造物者创造的奇迹。
但她有时也显现出天真的野兽样子,我看到她撕碎了一只紫色蝴蝶的翅膀,然后把它放进了嘴里,吞咽了下去。然后,她闭上眼睛开始想象自己已经拥有飞翔的能力,她踮起脚,发现自己并没有脱离地面,有些失望地又躺倒在地板上。她饶有趣味得盯着天花板,手慢慢抚摸着肚子。她说她吞下了一只蝴蝶,肚子里会变出更多的蝴蝶,然后那些蝴蝶会从胃里飞出来。她在虚空中伸出双手,抓着什么,发出孩童般爽朗的笑声。
有时她举止也怪异着,她在小房间里来回踱步,眼睛炯炯有神嘴里念念不止,好像在密谋着什么大计划。门外的仆人,只能一刻不停地盯住她,生怕她突如其来尝试某种新的求死方式。因多次求死失败,她好像认为自己在与魔鬼交换后获得了永生的能力。于是,像孩童探索新大陆一样,乐此不疲地探索新的死亡方式。既然,死亡永远都到不了,那不断接近死亡也就变成了一种没有尽头无限迷人的游戏。
有时她体内的野兽会跑出来,那野兽不满足于小小的房间。它渴望鲜血的味道,它要到这小房间之外,品尝那甘甜。很难分清是她被野兽所诱,还是他们之间达成了什么协作。总之,她自身完全臣服于野兽的暴烈,心甘情愿将自身献祭于它。她在小房间嘶吼着,喊着什么我要杀了他、喝干他的血、砍掉他的双手双脚云云。仆人好像已经见怪不怪,熟练地拿起针管注射了一注安定剂,然后她又会变成安静美丽的睡美人。
一幕幕景象充斥了我的大脑,我感觉自己已经快要疯掉。办公室里烟雾缭绕,我看向阿诚,他眉头紧锁着,一双眼睛竟是血红,那两只眼睛就像两张刚吸满血的嘴。我猛地一震。那两张嘴仍呆呆地张着,好像已经失去灵魂。
“阿诚!”,我掐了一把手臂,强迫自己清醒过来,同时对阿诚大喝了一声。
那双血眼缓缓眨了眨,慢慢地找回了灵魂。
“这个业务,你怕是接不了了。”,阿诚苦笑一声,准备吸一口烟,却发现手中的烟早已燃尽。
“我知道,我也不敢接啊。就这我都快疯了!”,我感到一震虚弱,有种死里逃生的脱力感。
第二天一早,我跟阿诚一起去了一家当地权威的精神病院,把基本情况和那个压缩包都交给专业人士。我准备等初步判断出来后,就让这女孩入院接受治疗。
只是,我没想到意外来得那么快。
我是在当地新闻报告上看到女孩儿的消息的。在前一天,我接到精神病院医师的电话,初步判断为精神分裂、躁郁症、抑郁症等可能,后续还需入院治疗再做进一步观察。我正准备第二天通知那女孩儿协商,结果,当天晚上就发生了变故。
从新闻报告的只言片语了解到。她在夜晚潜入继父的卧室,用一把餐刀插入了他的喉咙,连捅几刀,受害者失血过多抢救无效死亡。而她,经鉴定判断为精神病人,免去牢狱,已被转移到当地精神病院接受治疗。
舆论和传言由这新闻砰地被点燃,爆发蔓延开来。
“这小姑娘可怜的很嘞!从十几岁开始就被那个禽兽虐待!”
“你知道吗,他们家有个地下室,每次小姑娘有点什么错就要被关到里面去的,吓死人了!”
“有些人真的心理阴暗啊,她手上脚上那个纹身,就是为了盖住手铐脚铐的疤啊,你想想那个疤那么明显,啧,当时是该多狠呐!”
“这要我,我也早疯了,非得把这个衣冠禽兽的变态杀了不可。”
任何新闻都会在时间的消磨下变成旧闻,三个月过去了,人们渐渐忘记了这个可怜的女孩。
我和阿诚来到她所在的精神病院里看望她,她被护士看护着,坐在草坪上发呆。一只蝴蝶飞过,她微笑起来,伸出手,那蝴蝶停留在她指尖。她顿时定住身形,一动不动的,守护那只蝴蝶。她是执拗的天使。
我和阿诚只远远看了看她,便走了。还有新的业务等待着我这位“恋爱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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