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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了药的她(3)

丢了药的她(3)

作者: 移云藏月 | 来源:发表于2020-02-15 00:08 被阅读0次

    据夫妻俩说,丢的药是治疗糖尿病的西药,一大袋,放在病房里,夫妻俩都没离开过。怎么会丢了呢?莫不是被人错拿了。我守在PICC置管室门口,等待着护士把妈妈输液港的针头拔了,就叫的士回家。这次妈妈住了四天院,我希望早点离开这个十句话九句不离病痛的地方。突然,她老公寻到我,慌慌张张地问,他老婆的药不见了,是不是我收拾东西时,拿错了。

    她叫什么名字?我坐在电脑前,挠着脑勺想了半天,一点也想不起来。但是,她那憔悴的面容,无助的表情,黯淡的眼神,枯瘦干瘪的手却真真切切浮现在我的眼前。我和她打交道不过三四天,我陪妈妈到病房时,她已经住了好几天了。妈妈出院时,她还不能手术。

    她比我妈年纪小两岁,看起来却比我妈显老多了。这两天,她和她老公坐在病房里等结果。她血糖高达30多,得先打针、吃药降血糖。至于乳腺手术的事,主治医生和主刀教授还没有商量出一套治疗方案。等待的滋味是担忧、焦急而又漫长的。无事可做时,大家也没有心情看电视。闲坐着双手端着个手机,瞄几眼,或是病友间,家属间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在与她的闲聊,以及她老公的补充说明中,可得知她家有三个孩子,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已经结婚。她老公的口吻中,透露着对儿女们些许不满。儿女们不仅没有赡养父母的能力,在她身体强健时,子女们还有啃老的行为。夫妻俩长年在广东打工,好不容易积攒了些钱,为儿子在邵东县城买了房子,如今,房子还没装修,她就病倒了。其实,她发现乳房硬块有两年了,一直都不加重视。这次,右乳已经化了脓,她和她老公才不得不先后辞工,从广东回家乡湖南看病。

    “这病,不知得花多少钱?一得就得了两个死病。”她深叹了口气,躺回病床,拉好被子,陷入沉默。

    “现代医学这么发达,阿姨,你就安心治病,要不了多久病就好了。”我安慰她。虽然,我知道这样的安慰苍白无力,如同日光灯打在她脸上,但是,好歹我也得说句什么,就算是一句废话。在医院里,家属们的安慰大都是废话,实在不宜过多。“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同理,子非鱼,安知鱼之悲。

    每到餐点,她老公喜欢右手执箸,左手握酒瓶,啜一小口。看不清那扁瓶里装的是什么酒,但看那简陋包装就可得知,是哪种不足十块钱一瓶的。我爸在外面,每餐饭时,饮的也是类似的酒。酒的芳香弥散在病室里,倒也能勾起食欲。在与她老公的闲谈中得知,她老公姓聂,和我爸一个姓,比我爸小一岁。于是,我对他们印象更深刻了些,谈话也更随和,更融洽了。

    同病相怜的人本来是谈不上谁羡慕谁的,她却向我妈几次投来羡慕的目光。她心中没有底气地说:“我家是农村的,家里没有多少积蓄治病。”我妈说我们一样,都是农村人。在大病面前,除了饱受疾病的蹂躏,还得尝遍贫穷的摧残。她垂着双手,坐在病床上,头微微抬起感叹:“闺女,一看你都不像是干过体力活的,看起来也就像二十出头的样子。听你妈说你有三个孩子,你随她跑医院跑了半年,她真有福气。”随后,她伸出她干粗话的手,递给我看,皱巴巴的,没有一点肉。“我们干粗活的人的手这么难看。”“我平日里身体好好的,怎的一入院就得了两个死病?”她不断地重复着、怀疑着,像自问,又像是怕别人不知道,认为她天生就是病煨子。

    早晨,医生查房时,妈妈从半拉的帘子里瞥见她给医生检查的胸部叉得老高,乳房肿胀得特别厉害。妈妈背对她,小声地跟我嘀咕:“她也真是的,拖了这么久,拖到这个程度了。”我惊讶地用眼神阻止我妈,怕她听见我们母女的议论,会更难受。我知道,这都是钱惹的祸。她在两年前就发现了病,她不愿意去看医生,看病要花钱。她不愿意放弃工作,撇下工作来治病,意味着断了钱路还得花钱,所以一拖再拖。

    病友们相互交流,谈论膳食食谱和忌口时,谈到了多吃水鸭子,少吃鸡,多吃新鲜蔬果,不沾海鲜。当妈妈提到得病六年的病友的经验,说“吃半边莲、半枝莲、蒲公英、白花蛇蛇草都是抗肿瘤的好药物。”她听了,像得到了武功秘籍般,立马请我帮她记下来,然后把她的手机递给我,让我发给她的女儿。我在百度搜索里搜到这些植物,了解其功能后,一一截图发到了她与她女儿的微信对话框里。

    这天早晨,刘医生和廖教授例行查房,她和她老公都不在病房。只听见年轻的刘医生向同样年轻的廖教授介绍她的病史跟病情,刘医生说她的肺部还长了一个结节,是否转移待查。听两位医生的口气,她的病情复杂而不乐观。医生问候完妈妈和另一个病人,正准备出去,她和她老公走进来。刘医生对她老公说:“先做个核磁共振,看检查结果再做定夺,肺部的结节会请呼吸内科的专家会诊。”廖教授和刘医生走出病房时,叫走了她老公。我瞅见她老公回来时的脸色很僵硬,眼睛里有晶莹的泪花,擦拭过的。

    病房里那位脸总是笑嘻嘻,心态极好,闺女一天给她准备四五份水果的左阿姨,这会儿她的心脏由于化疗药物的副作用,不能继续化疗了。左阿姨年满六十六岁,已完成了六个周期的治疗,她的病“三阴乳腺癌”属特殊类型,除了化疗无其它治疗方案。这会儿复查,医生说左阿姨体内的癌细胞已经清除了。左阿姨双手合十,脸上乐开了花,喃喃地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终于完成任务了”。左阿姨出院两天后,我妈也把第六个周期的治疗完成了,正准备拔了针头回家。她看见比她晚进来的病人都要回家了,而她在病房里躺了十多天,还没准备手术,生命像狂风中摇曳的蜡烛,随时都有熄灭的危险。于是,她脸色更焦急了。

    她老公寻到我时,我连忙随他回到病房。我翻开我清理好的物品,一件件寻找。水桶里找了,没有,背包里找了,也没有,购物袋里找了,还是没有。我安慰她:“阿姨,你先别着急,再好好想想,你把药放哪里了?”她坚定地说:“我放床头柜里了,中午吃饭的时候药还在,我也没出去,药就不见了,一大袋。”为了证明我的清白,我把我整理了半个小时的衣物,药品,牙膏牙刷一骨碌全倒在病床上。她老公又把她的壁柜翻了一遍,也没有。我扭头对她老公说:“叔叔,你去问问打扫房间的护工们。”

    “我就跟他说过,你这么年轻,怎么可能拿错药。”她十分着急,对我又有些抱歉。高个子女护工走进来,她帮我辩解:“她们刚好要回家了,你的药就丢了。当然,怕你误会她。”女护工想了想又说:“病房里从来没有丢过药,人家拿了也没用。我清理物品时,没看见,我们不敢乱扔病房里的东西的。”

    我问她都丢了些什么药,她说大多是治疗糖尿病的,还有些补血之类的,某种几盒,某种几盒。我用手机查了下湘雅医院的APP,她大概丢了七八百块钱药。

    直到我和妈妈离开住院楼,她都没有找到药,夫妻俩很沮丧,又相互埋怨了番,她老公无可奈何地说只得找医生重开。下班高峰,交通堵塞,我和妈妈在住院部楼前等了一个多小时的车。等车时,我总有上楼瞧瞧的冲动,不知她的药找到了没有。

    最终,我也不知道,她的药是找到了,还是找医生重开了。“都说恶性循环,环环相扣,急中出乱,祸不单行。”我想,这些事是有它发生的规律和沃土的。但愿,她和她的家人都能转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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