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世纪90年代,我师范毕业后分配到一所极偏远的山区小学。学校共四个年级,四个班,包括校长在内总共四位老师。校长小曾是个只比我大几岁的眼镜男,也是师范毕业生。他比我高几届,与我上的是同一所师范,算是我的校友。我们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做什么事也好似心有灵犀,很默契。另外两个教师都是民办老师转正,大概四十多岁的样子。
我所处的学校是一所村小,只有八九十来个学生,全都是走读生,没有寄宿。所以,每天下午放学以后,校园里就冷清了。两位年长的同行,因为成了家的原因,还不常住学校。
有一个Z老师,平日里喜欢搞点小恶作剧。我刚到的那几天,他总是吓唬我说,这个学校有“鬼”。他还说,他就曾亲眼见过“鬼”。身材超高的,披头散发的,吐着血红的舌头的,还有无头鬼……各式各样的鬼。但是,没人信他。我历来是不怕鬼的,自然也不会信他的鬼话。他这样的话说多了,恶作剧搞多了,后来他也就成了大伙儿整蛊的对象。
Z老师有一个手摇发电打鱼机。有一回,为了改善几位馋虫的伙食,小曾校长和Z老师背着机子到小江里转悠了一圈。晚餐我们便吃上了可口的青椒炒鱼。
他们捕鱼的时候,除了捉到些可供应食堂两三餐的小鱼虾以外,还逮到了一只大青蛙。是山里的那种大青蛙,不是蟾蜍,也不是牛蛙。当地人叫它“石鸡”,据说味道特别鲜美。
只有一只“石鸡”,自然不好做成下饭菜,所以它就被随意地丢在厨房地板的角落里。
傍晚时分,我到厨房打水。看见小曾校长正在把一颗胡椒切成两半,塞进“石鸡”的嘴里。我惊讶地叫道:“你干什么!”他竖起一根食指放在嘴边:“嘘,天机不可泄露!”还叫我帮忙捏紧“石鸡”的嘴巴,接着用针线把它的嘴巴缝了个严严实实。
做好这一切之后,他把“石鸡”丢进了Z老师的床底下。可能是担心Z老师晚上不住在学校,还跟他打了个赌。说只要他晚上敢住校就输两包“白沙”烟给他。Z老师爱抽烟,果然爽快地答应了。
第二天,我们问Z老师昨晚睡得咋样。
“唉,别提了……”Z老师苦着个脸,“昨天晚上我一整晚都没睡着,有个老人总在咳嗽……又不晓得他在哪里,找了一晚上,都没找着。刚要入睡嘛,这咳嗽声又来了,折腾了一晚上,彻夜未眠。”
我们几个此时已经是笑得肚子都疼了。当小曾校长从Z老师房间里拎出那只“咳嗽制造者”时,轻触它的腹部,它还会发出类似老人咳嗽的声音。
随后……随后便是Z老师追着小曾校长满校园跑,一边跑,一边骂:“你这个炮子打的……”我们又是一阵哄笑。
还有一次,学校里中午吃鳝鱼,炒菜的阿姨要我和小曾校长解剖。就是用刀把黄鳝的肚子剖开,将肚肠撕出来。本来这事一向是Z老师做的,他很在行,剖得也快。刚巧那天他有事请假了,要下午才回来。阿姨又不会弄,所以这个“重任”就落在了我和小曾校长身上。鳝鱼跟泥鳅一样滑溜溜的,很不好杀。我们俩每杀一条鳝鱼都要骂一遍Z老师,早不请假晚不请假,偏偏是我们吃黄鳝的这天请假,一定要好好捉弄捉弄他。
我在一本书上看到过介绍黄鳝血的民间小“法术”,便将手上沾满的鳝鱼血涂抹在Z老师那刷着红漆的房门上。小曾校长看到后,心领神会,也将鳝鱼血涂在Z老师的房门上。
第二天早上,我们问Z老师休息得可好。
Z老师双眼布满血丝,神情憔悴:“昨晚,我刚入睡就听到‘砰砰’的敲门声。起身出去一看,屋外并无人。”
停顿了一下,他接着说:“开始我并没有在意,可是后来迷迷糊糊要睡着时,那诡异的敲门声又来了!”
“看到人了吗?”小曾校长巴巴地望着他,有点迫不及待。
“有人就好了,我也不会如此害怕。”Z老师愁眉不展:“一整夜都是这事,敲门声不绝于耳,我也是一晚上都缩在被子里里瑟瑟发抖。”
小曾校长故作疑惑:“你平常不是能看见鬼吗?”
“能看见的鬼不可怕,最怕的是看不见的鬼。”Z老师若有所思,说出来的话感觉好深沉。
后来的几天,Z老师还病了一场,整天都无精打采的,但他并没有请假,也没有落下一堂课。我见了有点于心不忍,便偷偷告诉他,那天我们在他的房门上涂了鳝鱼血。蝙蝠对这鳝鱼血很敏感,纷纷往门上撞,这才有了这蹊跷的敲门声。Z老师听后恍然大悟,“病”也全好了。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着,教师的日常很单调。除了有时搞点恶作剧相互捉弄一番,生活并无波澜。
这样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一天傍晚时分,学生放学后,我们早早吃了晚饭,蹲在教室前的花坛边聊天。聊着聊着,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但我们都仍然在起劲地聊着,并没有回房的意识。这时,Z老师又聊到了鬼。我们都鄙夷地说,你看,又来了。
此刻,教室里响起了掀课桌的声音。
农村那时的学生课桌,都是请木匠做的。外形像个箱子,桌面上有半块盖板。学生掀起盖板,可以把书包放进去、取出来。
开始的时候,我不确定我听的是否真切,大家也还都在谈论刚才聊及的话题,交流没有中断。
“啪啪”。第二次掀课桌的声音更大了,几乎大家都听到了。
“谁在教室?”小曾校长随口问了一句。
问完后不由得心里暗暗发怵,这个时候了,教室里不可能还有学生了。而学校里所有的老师,全蹲在教室前花坛旁聊天。至于食堂阿姨,早在晚饭后就回家带孙子了。
大家面面相觑,气氛不由得紧张起来了。
由于不要上晚自习,教室里并没有装灯。最近的灯在食堂,大概有二十米开外。
小曾校长胆子大,举着打火机走到教室前门瞧了瞧。
“有人吗?”Z老师怯怯地问。
“没有。”小曾校长答道。
小曾校长回到了花坛边,我们继续聊天。
不久,又是“啪啪”两声掀课桌的声音清晰地传过来。
我感觉我的汗毛刷的一下全竖起来了,另外几个老师料也如是。
“小C,你去食堂,把灯打开。”小曾校长吩咐我:“吃饭的桌子旁有两个手电筒,都拿过来。”
他转头又对Z老师说:“Z老师,你去操场旗杆旁的围墙脚下找两根木棍,我记得那里有。”
“X老师,你守着后门,我去前门。”小曾校长给每个人都安排了任务。
很快,我把手电筒拿过来了。
“小C,你守住前门,我进去瞧瞧。”小曾校长对我说。
人多势大,我的胆子也壮起来了。我叉开腿,把教室前门整个儿拦起来了。
这声音也真是奇怪,有人时听不到丁点儿响声,没人又冷不丁地时不时响起,就如同跟我们捉迷藏似的。教室里弥漫着恐怖诡谲的气氛。
只见小曾校长用手电筒上上下下照了一遍教室,并无异样。灯光所及之处,就是那二十几张课桌。教室角落里是卫生工具,杂乱地堆放着几个扫帚和垃圾斗。正对着前门的是讲台,上面只有一盒粉笔和一个黑板刷。
小曾校长先是弯腰侧着头瞄了一眼讲台,里面自然是啥也没有。接下来,他来到靠窗的一组课桌,在第一张课桌前停了下来。深吸一口气之后,他猛地掀开了桌盖,课桌里空无一物。
他又来到第二张课桌前,掀开课桌,里面还是啥也没有。
我和X老师,一个守前门,一个守后门,大气也不敢出,眼睛紧盯着小曾校长的一举一动。教室外面,还有一个Z老师。他一手举着我拿过来的另一个手电筒,一手高高地擎着一个长扫帚(并没有拿小曾校长要他拿的木棍)。因为他以前说过,扫帚是扫脏东西的,能压邪。我看着他那如同茅山老道的样子,心里想笑又笑不出来。
小曾校长还在继续翻课桌,快要掀完了都没有任何新发现。当掀到倒数第二张课桌时,倏地从课桌里窜出一只毛茸茸的东西,吓了他一跳!
用手电筒一照,竟然是一只中等个子的健硕老鼠!这家伙慌不择路,直朝后门冲去,被早就守候在那里的X老师一脚就把头给踩扁了。
小曾校长从刚才那课桌里拎出来一只被咬破的食品包装袋。原来,课桌里有半包学生遗留下来的零食。也许是课桌没关严,老鼠沿着缝隙溜进了课桌。吃完食品后想出来,却不料,可能是进去时被自己的身体把课桌盖给带下去盖严实了,左突右冲不得出来,只得不断地跳起,想要掀动课桌。这就是我们开始听到的掀课桌的声音了。
如果不是将这个“罪魁祸首”就地正法了,说不定第二天整个村庄都在谈论学校教室闹鬼的新闻了。
小曾校长后来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攸州古代有一个叫陈之丕的人。去往京城赶考的路上,途经一座高山,听到有麂子在叫。原来是猎人设陷阱捉到了一只麂子。他有意戏弄猎户,用随身携带的腊鱼换下了麂子。赶考回来后,发现此地竟然建起了一座寺庙——名曰“腊鱼庙”。细问之下才知,猎人对在山上能捕获腊鱼百思不得其解,于是争相传告。后来,人们出于对神灵的敬畏,在此兴建腊鱼庙。据说,此庙有求必应,还很灵验,因而香火不断。
陈之丕闻言,哈哈一笑,写下一首打油诗:
攸县陈之丕,
腊鱼换只麂。
世上无神鬼,
百事人做起。
据说,自从陈之丕写了这首诗后,腊鱼庙再无应验。
回想那年,在当时的情况下,如果空无一人的教室掀课桌事件没有大白于天下,人们津津乐道传言的绝对是闹鬼的故事了。所以,不明就里的时候,我们要多思考种种可能,要相信科学。暂时无法通过科学解释的事和物,不能一概归于鬼神,以讹传讹。
我很庆幸那次的经历,以后生活中遇到的无法解释的现象也有,但我从来没有往鬼神方面去想。相信科学,利用科学,让科学更好地为我们的社会生活服务,才是正确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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