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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给湖畔村落

写给湖畔村落

作者: 牧童放歌 | 来源:发表于2021-03-28 22:02 被阅读0次

    村落老起来真快。

    初到湖畔村落时,我正是年少无知,走路上学也日日换路线,不怕远,只怕无趣的年龄。可是我准确地知道村落新建落成,村落里的人见了面还客客气气的。孩子之间被幢幢小楼阻隔着,不太容易玩到一处。那就自个儿玩!摸鱼打水漂的游戏又瞧不上,我就爱寻了路,从湖边往高处的村庄串,或者数着湖边石墩子,任由湖风包裹,去往另一个小村落,穿村而过,上铁路,蹦蹦跳跳地往学校去。

    这时节湖畔村落甚至比我还年轻。房子是新落成的,一排一排的,原本规划的样式谁家也没采纳,各自按自己想法竖了起来,很整齐,一排排间一条七八米见宽的路。又不整齐,各式各样的,到了狭窄处,离湖近,后靠工厂后墙的几户干脆面湖并排着了,门对着夕阳,连方位也顾不上讲究了。人是新的。爸妈正年青力壮,湖边的成年人都在三十至四十之间,除了湖畔最东端的江奶奶和爹爹年纪大了,就都年龄正好呢。湖畔的孩子多半和我差不多大小,或者小点,除了我的姐姐们。

    大姐其时大学刚毕业,在这座城每日挤着要爆的公交车至终点,再转乘别的交通工具去往江北的蔬菜研究所,种蘑菇。没两年,姐姐便嫁到离家遥远的汽车城。拢共没认真体察过湖畔村落几天。可是,年轻村落里最美的斜阳终归成为大姐心灵的家乡。

    青涩的湖畔村落成人们客客气气地往来着。说得来的妇女们各自一点点交着底,谈孩子,讲村落里麻将桌上的趣事、烦心事。我的妈妈,礼貌地听着,并不往心上去,不过似乎对邻居们品性有了了解似的。妈把什么都默默装在心里,反而更多人爱往我家来,坐在沙发上喋喋不休地讲,感觉妈挺受信赖的呢。不过,妈愿意和妇女们讨教和交流种菜的心得,楼顶被妈收拾成一个小菜园子,亦养了几只鸡。一到暑期,浇菜的任务常常交了我,给鸡剁菜的任务也是我。想起来,我也算在年少时撅着嘴做了些日子农人。

    这样惬意的时光在读初中高中大学的当儿就仿佛消磨殆尽。转眼的工夫,湖畔就进入慌张的更年期。

    妈开始老了,白头发冒了许多。爸也老了,动不动就染发,去理发店,或者在家让妈帮着染。仿佛白发宣告了他不能接受的事实。一直以来严肃不笑的爸,常常在清晨醒来高声喊外孙女的名字,后来换成外孙,对隔代的慈爱到让我陌生。湖畔村落里的成人批量地开始老了。做英语老师的阿姨愈发地土气了,边教课边农妇一般有空就扎在土地上,收拾辟出来的菜园子,为一点点小事和邻近菜地主人撕破脸吵架。完毕,又颠颠地跑来我家说与妈听。妈耐心听着,并不说什么。事后告诉我们,这哪像老师?

    妈真是老了。成天不是脚痛就是腰痛。偏偏咬了牙也要抱抱第三代。整日里,除了菜地、鸡,就是厨房。待到孩子们都回来,妈就成日泡在厨房里了。

    湖畔的这些中年刚迈入老年的大人们,演绎着俗气的生活。初来时斜对面的阿姨一张苍白的病脸,极少见到出门。阿姨的丈夫倒是生龙活虎地倒腾着大吊车,闲时约上我隔壁的叔叔下湖摸蚌壳,弄了肉下酒对饮。等我念完书归来,苍白脸阿姨不见了,隔壁叔叔不见了,隔壁阿姨搬到对面,和吊车叔叔成了一家子。自此,两家三个孩子便真正生分了,原本他们还一块游戏玩耍的。再后来,叔叔乐呵呵地带着阿姨的孙子,却把两层小楼隔出间底层大房间来,反向开大门,正对我们这一排。叔叔的女儿则占据其他所有区域。这大约是父亲对女儿最大的妥协和保护。我很不习惯这两家人的变故,但是也老实跟两位长辈招呼着。人生好复杂呢,我想。

    再后来,坐拥几台大吊车的叔叔钓鱼时触碰到高压线,忽然就没了。房子和吊车归了叔叔的女儿,阿姨没多久就搬离湖畔去儿子家带孙子去了。那扇后开的门就锈了,荒了似的,再也没见开过。

    同排的另外三家之一,某伯伯极少出屋,终年待在空调房里,他老婆便屋里屋外忙活着,落寞孤独,一有时机便对前来探望的儿媳恶言相向,儿子儿媳便大打出手,摔了哭嚎了闹够了,方才让村落静下来。湖畔村落说到底还是小,空旷的上空简直助推了声音的传播。

    这边隔壁,骄傲的房产局退休干部和其夫人,简直不大理人。后来,就只剩了夫人,保姆,神神密密的。

    最靠湖边的另一家,男伯伯女伯伯也刻意保持与人的距离。我一直不大明白该如何面对面走近时如何呼喊。短短一二十年间,男伯伯背驼下去,女伯伯不知何病静悄悄地走了。留下下一代一家三口,奇奇怪怪地过着。男伯伯连路都走不稳当,颤微微地,很慢。

    退休老师开始在铁道边,人来人往的厂区门口卖菜,据说工资其实挺高,可架不住家里男人玩乐开销过大。依然种菜,菜地在荒处辟了一块又一块,人晒得黑黑的,像个农村老妇人。像教英语的么?依然为了点点小事,和人争得激情四射。依然找妈诉说,只是妈再不乐意听了,便找了理由,和她错开时间,黄昏的散步宁可落单。

    还有个阿姨,房子几度翻新,越发显示出雄厚的家底。倒是她丈夫神神密密的,听说倒腾煤,矿石,用火车皮成批地倒卖,发了财,人却生着病,不太适宜在人群里多呆。阿姨朴素极了,和妈交流种菜心得,能说上话。可是村落老了,阿姨家的好日子居然到了头,叔叔不知何故负债累累,破产了。连巨大的三层小楼也不属于他们了。

    我家后面一排,某伯伯,大学生出身,是抠抠族的鼻祖吧。一大家子,儿子女儿老奶奶老婆,永远在水表和管路上动脑筋,一个月决计用不了一吨水。那些莫名消耗多出的水费便由了七八家共担,他还不肯,骂骂咧咧的,像个老怪物。湖畔人见了他都绕行或者眼睛挪开,装作无视。我也一样。我深深同情着这个生活中变成怪物的长辈。

    村落尽头的爷爷奶奶都老极了,见面时常常不记得人是谁呢。可种菜毫不含糊。

    湖畔的老人们,全都热衷于种菜!

    爸终于歇下来在家,先接过养鸡的活计,三天两头买鸡饲料,鸡都快撑死了,饲料还多得潮了霉了,后来干脆学习种地,早出晚归,把人晒得黝黑黝黑的,背也迅速驼了。老态让我忍不住伤感。为什么老了就驼了呢?爸显得极孤独,脾气大,不在菜地时便在沙发里窝着,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客厅里烟雾缭绕,简直呆不住人。看着看着,爸便昏昏沉沉地睡着了。裤子一条条都是洞。

    妈则日复一日在家务劳作中,耐性子服侍爸。偶尔血压高了,便一动不能动。我渐渐不太知道爸妈怎么过活了。因为我离开了衰老中的村落。回来的又极少。

    村落彻彻底底衰老了。老态龙钟的。村落初建成时来此地的孩子和青年,一个接一个离开村落,过自己的新生活去了。有出息的,扎根在大城市里,没啥出息的,如我,在小城里慌张地度着岁月,压根儿顾不上回家去看看村落,听听传言,所以但凡再入村落,便被衰老的气息震动着,难受起来。

    湖畔曾经流言横飞,人们在流言中完成熟悉的过程。衰老的日子一旦降临,人们对流言反而失了兴趣。七月流火的天气,往湖畔走一圈,太阳光的毒辣才似乎是此地的统治者,除非早晚。蝉鸣都透着无赖。我亲爱的湖畔村落开拓者们,不知在哪里,不知是不是在地方台无聊的广告中打发寂寞的时光。

    那个初入村落时活跃在湖畔弄鱼的年青人还在想法设法弄鱼,但明显地秃了头,跟小老头似的。湖里的鱼明显并不能让他过得更好。

    水葫芦没了,湖里一到天热,泛起许多死鱼,翻着白眼。湖景很美,湖水则不那么清,有时异味让人不愿意多呆一秒。柳树少了,仅存的几棵也老了。路边种植的疯长的景观花像廉价的纸花,高高的,挡住人看湖面风景。幸好,村落这一段,景观花并没有太多。

    村落附近,不知何时泊的破般,跌跌撞撞似的没入湖水中一部分,露出的部分生了锈,却是我们最愿意信赖的对象。我离开村落前时常对着破船遐想,吐露心事。当我已入不惑之年,我最亲爱的老伙伴,一艘破船悄然消失了。

    仿佛预示了湖畔村落终要消失的命运。

    我终于觉得,村落是美的。

    它如此衰老,如此安静,如此伤感。

    让人觉得岁月快没痕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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