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死亡
最后的阳光落在姥爷的窗台上,在这个弥漫着莲藕排骨汤的香气的小巷,在这个锅碗瓢盆不断当啷作响的黄昏。姥爷随着落日一起下去了,但他那沉甸甸的身躯上还压着一个四岁小儿,伏在他那不久前刚装满稀烂白粥的肚子上。
四四方方的院子里,人们在一口井旁边架起了油亮的桌子。秀芳抓着抹布擦拭桌子,从边缘到里面,她弯不下腰,只能弓着脚,把上半身的重量全部压在膝盖上。手上仍用着力,仿佛要把桌子擦出一层皮。树品看到了,张大嘴巴瞪着眼连忙抢过她手里的抹布,“嫂子,我来我来”。随即又想起什么似的,扭头瞪向正在炒菜的树德和正在看树德炒菜说笑的树才和树福,没好气骂道:“嫂子都快生了,你们还让她干这种活!一个个闲得在哪里说话,就等着吃是吗?”她不知道怎么骂人,更不会说重重的话,说起话来软软糯糯,像是在开玩笑。那边的三人笑了一阵算糊弄过去了。秀芳也笑笑,慢慢坐下来说:“树品,你去看看汤”。
树福扶着秀芳走上满是青苔的台阶,台阶没有扶手,二楼走廊也没有扶手,树福说了几句晚上了就不要出来了,有事叫树品等等,到待秀芳躺下后轻掩房门走下来洗澡。路过小妹房间,看到树才正就着煤油灯看书,金丝边的眼镜在昏暗的黄光里一明一灭。树福故作冷声“早不看,晚不看,偏偏这种时候来看,浪费油!”树才听到了呲笑一下“滚犊子,洗你澡去”。树品在灶房加柴火,没有灯给她点,灶里的火烧掉了一小片黑暗,树品就窝在那暖烘烘的明光里。听吱呀一声,看到树福拎着铁桶进来,忙站起来打开那大大的锅盖,一股白气顿时溢满整间屋子。树品在云雾缭绕中愤愤道:“哥!四弟又跑出去玩了,还没回来,都多大个人了,真是的!你告诉他我不烧了!水凉了让他回来自己烧!”树福点点头道:“就让他洗冷的罢,反正没冷到时候”。树品听了这话差点跳起来,骂道“什么叫没到时候!这都十二月了!怎么能洗冷的!”树福没法,只得说“那我洗完澡就去喊他,在桥头喊喊,没人应声我就回来了。你再把水烧烧,怕他回来得晚”。树品闷不做声,拿铁钳拨着灰,看到树福拎着一桶水到门口才道“你去大榕树旁边的赌房找找,喊有什么用,那些应你的人都笑话着呢,谁肯告诉你”
第二天清早,树品树才两姐妹早早起来煮白粥,她们奶奶起得早,两人都二十多岁了。树才是姐姐,在航安上大学,为了过年才趁寒假回来。平常放假是不回来的,她的老父亲架着米、包了钱推了自行车每月送去物资。她站在时代的前线,作为全家知识最丰富的人,她养成了指挥作战的领导气态。树品是妹妹,望着这个姐姐只能眼巴巴的羡慕,也是这个最勤劳,最善良的妹妹,发现了姥爷,即他们的爷爷的死亡。
树品踏进这件充满腐朽味道的屋子,就算在白天,阳光最晴朗的日子里,这间屋子依旧是昏昏沉沉的黑暗,充满死亡的气息。“吱吱吱”越走进里面吱吱声越响,突然,一个黑影从床上窜了下来,溜到墙角消失不见了。她的奶奶睡在沙发大小的,树福和树德一起做的简陋的木板床上,没有醒来。树品生生压住了想要尖叫的欲望,走过奶奶的身旁看了看,再走向里面的大床。一股烂肉的味道扑面而来,暗暗的房间里只能看到床上一团小小的白。小希的胳膊和一只大腿漏在外面,躺在床沿呼呼大睡,仿佛只要他扭动一下就要掉下床去。树品抱起小希,姥爷不再像平常那样咳嗽,而是安安静静的睡着,她只觉得腐臭的味道越发浓重了,也没有多想,这间屋子睡了两位最老的,村里年纪数一数二大的老人,这种味道恐怕已经渗入墙里。
树品用吸了清水的毛巾使劲揉搓小希的脸,小希抓着她的头发哇哇乱叫,喊爹喊妈,树品道“你妈妈肚子里有你妹妹咧,才懒得管你”其实谁也不知道秀芳肚子里的是男是女,但从古流传的,女与子组成一个“好”字,谁不想要个好兆头呢。这时,姥姥,即她们的奶奶也走出来了,把一口牙拿下来放在洗漱杯里泡,又走去灶房用手指抓了点盐,放在杯里搅和。搬来一把椅子,她的专用椅子(因为她身上带有房子的味道,那椅子仿佛也被这味道浸入,椅面呈块状黑色,谁也不肯坐)她放在太阳刚好照到的地方,坐下后便喊树品把小希抱过来。小希虽是不愿意,但家里除了父母谁最疼爱他,他还是懵懵懂懂知道一点的,而且只有姥姥,经常把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糖果埋在米缸里,让他去找来吃。小希坐在姥姥大腿上任她抚摸,姥姥问他什么也不回答,眼珠滴溜溜看着忙来忙去的树才和树品。
树品端碗白粥,重新走进那腐朽昏暗的房间。
第二章 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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