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父亲去年秋天生病后,就被我们姊妹几个接到城里住院治疗,每一个星期都要到医院清洗PIcc导管,每三个星期到医院化疗一次。除此之外,父母都和我们挤在被父母说成是“小鸽笼”的几十平方的空间里。
由于我们家人口多,连父母在内一共是八口人,因此家里里得拥挤,走到哪里都会碰到人,都会碍别人的事。因此父母除了吃饭,大部分时间都退缩在他们几间几平方大的小房间里,小房间在北面,白天光线很暗,我经常一推门就发现他们老俩口还黑暗中枯坐。
他们没事也经常擦寡,说田里的事,说庄上的事,说以前的陈年旧事。他们说话的时候,也都关着门,害怕他们的说话声以及父亲的浓重的咳嗽声会从屋里传出来影响别人。
我们也会经常喊他们到阳台晒太阳,或是鼓励他们到外面转转,因为我家是一楼,一抬脚就到外面,比较方便。可是父亲在阳光下跌跌撞撞没几分钟就又折回来了,就像一只关久的小鸟,你把它放出笼子,它不知道要飞到哪里去,就又飞回笼子了。
当父亲从外面回来进门时,我发现它皱着眉头,没有从外面带回来一点欣喜。我知道,在农村住惯了的父母在城里生活一定闷得慌。他们每天都把我们家啃的骨头吃的剩饭收集起来,留带给在老家为他们看门护院的老痴狗吃。当那些剩饭聚到一定程度时,我就知道,我们就该回去看看了。
当我问父亲要不要和我们回家转转时,父亲望着我,不吱声。不吱声,有八分,有时,沉默就是一种语言。于是,我选了一个春阳高照的好天气,用我们家的七座比亚迪载着一家八口人,浩浩荡荡地向老家出发。
一路上,平时就沉默寡言的父亲不说话,一直盯着窗外望。而思维敏捷能说会道的母亲显得异常兴奋,不停地问:这是到哪里了啊?这是不是上飞机场的路。当她在郊外看到一片楼房时,自言自语道,都说是在淮安买房子,你看离城里这么远,也叫在淮安买房子的。
要到家时,车子拐上了进村的土路,慢了下来。母亲提醒父亲要到家了,父亲则一脸茫然,到家了?当车子开到我家门口停下来时,父亲拄着拐杖颤微微地走下车,仍然用陌生惊愕的眼神打量这个残破的苏北农家小院,很久都没回过神来。原来,父亲掉向了,当他再次回到他生活了八十年的老家时,竟然陌生如隔了一个世纪。
我们搀扶着父亲,提示他,这不是你栽的小桃树吗?这不是你伺候的小菜园吗?父亲走上前去,扶摸着已经有了身孕的桃树枝,老泪纵横。这棵如今已经有碗口粗的桃树是父亲多年前从街上买的一根手指粗的小桃树长成的。父亲当初栽这棵小桃树的目的就是留自己的儿孙回来摘吃。
你看看!自己家都不认识了!父亲悲鸣着,是在深深的忏悔和自责,也是对导致他短短几个月不能回家无法识家的无情的病魔的控诉。父亲拄着拐杖,蹒跚着,径直走向最北面的堂屋,一直走到堂屋的条床前才停下,那张条床上依次摆着父亲的父亲母亲,以及父亲的爷爷奶奶的遗像。父亲盯着那些照片,久久地站立着,他的心里一定是在说,我的爹娘,我回来了!
从堂屋里出来,父亲看到家里的一个已经破旧的小铁簸箕放在堂屋的门外,父亲赶忙把它拿进了门空。父亲说,放在外面会被雨淋湿了,会生锈。这个东西很可能陪伴了父亲几十年,父亲对它充满了感情。
由于父亲生病不能坐站,于是我们就端了一条板凳让父亲坐下。父亲坐在家门口的暖阳下,神情是最近从没见过的惬意与安详,他就像一个帝王,端坐在自己的领地里,笑看沙场春点兵!
而母亲一下车就说,还是到家舒服,喘口气都浑身舒坦!她一进家门就找镰刀,扑向她的小菜园。几个月不在家,她的小菜地已经少有蔬菜,大部分都是青草。母亲越干越带劲,不一会儿就清出了一小块地。她吩咐我拿铁铲来把地挖一挖,然后用小钉耙耙一下,种点小青菜,留他们过一段时间回来吃。当我质疑没有菜种时,母亲指挥我,叫我到某个门后的一个蓝子里找一个纸包,里面装着他们老俩口去年从地里的老蔬菜上采集下的青菜种。
我手握着那些饱满的黑色的小精灵,心中感慨万千:原来父母亲即使在穷乡僻壞,也都这样用心地生活着,一天也没含楜过。
母亲刚在庄上出现不久,就吸引庄上的许多人来看她。母亲人缘好,是我们家里的“外交部长”,她一回到庄上就如鱼得水。隔壁三奶听说她身体不好,还特地送来了二百元钱,给母亲买东西吃,结果两个老人在那儿夺来夺去的,被我拍了下来,发在了抖音了,获得了一万多的播放量。
歹阳西下的时候,我们又踏上了回城的路。家里的那只老狗一直跟在我们车后跑,我们下来几遍都没能让它止步,最后只得狠狠心加大油门甩了它。
车到半路,母亲突然说,忘记把马菜带来给你们包包子吃了。这是去年你爷在后面瓜萎地挑的,要是他现在身体还是好好的,肯定又和庄上人一起跑到瓜萎地挑荠菜去了,现在荠场正嫩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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