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鼓其镗,踊跃用兵。
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
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
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
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我时常空想着,英雄,也问谁是英雄。
是那将军笑谈弯弓,秦王一怒击缶的万丈豪情,还是那铁马秋风人去后,书剑寂寥枉凝眸的孤影形单;是那奈何江山生倥偬,死生知己两峥嵘的凛然大义。还是燕赵少年游侠儿,横行须就金樽酒的意气风发?
英雄,太过沉重,绞得人缓不过劲来。我并不以年少时的青涩锋芒为羞,也不以如今的敛藏隐忍为憾。人,总是要经历过这样反复回环的锤炼,才能慢慢地成长和上升。因为时间它总是不露声色。
在历史的舞台上,英雄是聚光灯下的名伶花旦,几千年的长河他们走过,留下多少长篇几卷丹青,供人道颂。然而很少会有人在意龙套,特别是在战争场面上,那些人确实是连镜头都不曾会有的。没有谁会记得,他们不过是肉食者谋之下的棋子,蝼蚁。
倘若我们肯多对他们一些注目,也许他们的命运就会就此流光溢彩。
那戍夫卒子,那思妇寡娘,在壮阔的历史诗篇中,也曾有过他们瑰丽字眼。他们不须文豪的大手笔,他们仅是真情流淌,吟、咏、颂,成全了人间丽句。
戍边,南征。
戍的是谁家王朝,征的又是哪位霸王的天下。
我不是很懂得这些,那时的我还不知道江山易改的道理,眨眼间就可见一个国家的兴起与覆灭的故事。但当我明白的时候,我已经在前往南方救陈伐宋的路途上。
战鼓声声,怂恿着我上前线,我不敢有丝毫退后之心。
刀戟除了前阵杀敌,亦是寒芒在背的恫吓。那天领兵头子召集我们,选中人留下修筑城漕,没有选中的人继续南征。其实我更愿意当一个劳役,因为没有一个人会想早点在战场上送掉性命。在那场战争里,我的心早就成了逃兵。可是我,却再也回不去了。
经年行路,我来到宋国边境。那是个秋天,稻穗闪着晃眼的金光,我们的军队从上面踏过去了。那个村庄的妇女儿童全都惨遭屠戮,我记得我杀了一个姑娘。误杀,绝对是误杀。
就在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我梦到风霜中最惦念的故乡那扇小轩窗,我看见少年的她梳出白发,而枕在她身边的不是我。那会儿我难受急了,从梦魇里醒来,两眼失神。我空望着满目河山,却没有一处归途。我多想幻化成一剪月光,洒落她的窗前,好叫我看个真切,是否真假。
她不会知道,多少次我梦中重回北国,折了春梅,放在她打水浣衣的井边。
她不会听到,多少次我受伤时呢喃着的,是她的名字,仿佛她的名字有起死回生的魔力。
她怎能理解,多少次我河边饮马窥见水中倒影的,皆是她的容貌。我多想在异国田园间寻找似她身影的人。
可我仍旧是一个不告而别的人,毁了她少年春闺的人,辜负她的人。
这铠甲刀枪是我的镣铐脚链,锁住了我的魂呀。
秋霜已经爬满了天,清晨的风很疼,我离了家乡,忘了旧路,就连战马也丢失了。等到我找到它的时候,它已复归山林。原来,它也和我一样,想要归去。
这么些年了,我想她已走入了另一个屋檐,那么,除了遥远的思念,甚至说是不值一提的思念,还怎么能把残枝败柳的故事再说一遍呢?
我太自私了,让她永远不知道我是生是死,好教她可以安然无恙的被守护着;让她永远怨一个名字,则她可以平安地度过余生。
那么,“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成了她和另一个人的誓词。而我是那“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的失诺人。
最后,一个牵动心绪的人既已筑成家室,春花秋月年华老,我也可以完全放下了,去赴那生的死途,还她一场山河永固!
这算不算,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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