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维钢 日课156 | 高手修炼手册3:给前辈铺路的人
《巨人的工具》这本书里说的道理是怎么当学徒 —— 他把这个道理称为“ 画布策略 ”。
所谓“画布策略”,就是你发现别人要画油画,你给他找个画布让他画。 画里也许有你的功劳。但你的位置,是给人提供画布的。这就是学徒做的事情。
古罗马有一种职业叫“清道夫”。政客或者有钱人,会雇佣一些有才华的年轻人给自己做事 —— 但不是做为工作助手,而更多的有点像是咱们现代这些影视明星的“助理”。清道夫的一项任务,就是在这些大亨出行之前,把路上的事情安排好 —— 所以叫“清道夫” —— 也包括送信之类各种跑腿的事情。
有个古罗马文学家叫马提亚尔,早年生活贫寒,就给人当过清道夫,而且他还同时服务于两位大亨。他每天的工作就是在这两位大亨家跑来跑去,很辛苦。马提亚尔,非常不喜欢清道夫这个工作。在他后来的作品中对自己早年的这个职业有很多怨恨之词 —— 我一个文学青年,才华盖世,你们居然让我干这个?!
霍利得对此的评论是马提亚尔怎么不想想,如果没有这个工作,以你当时的条件,怎么可能有机会接触到罗马上层社会的生活,你又怎么可能有一个这么好的视角,有这些好素材,去写出那些作品来呢?
清道夫这个职业有点像中国过去的“学徒”,为了学点手艺什么杂活都得干,其实西方的学徒也是这样的。达芬奇、米开朗基罗,都是从学徒起步。霍利得说,学徒这个工作的逻辑是什么呢?是 ——
第一,你根本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厉害,也没有那么重要;
第二,你这个不谦虚的态度就不对,你的性格需要磨练;
第三,你从学校和书本上学到的那些知识,要么过时了,要么根本就是错的,你需要第一线高手的真知灼见。
给人当学徒,就给你提供了这个机会。你现在把自己和一个高手连接在了一起,你可以从内部了解第一手的经验。这就是学徒工作的协议:用礼敬和服务,换取机会 —— 而这个机会还不是立功露脸的机会,而是学习实践的机会。
本杰明·富兰克林做过类似的事情。他哥哥办了个报纸,富兰克林匿名写稿,把稿子放在信封里从哥哥的印刷厂的门缝里塞进去。他哥哥一看文章不错,就发表出来。一来二去,富兰克林的匿名文章越来越受欢迎,干脆每期都上了报纸头版。
富兰克林从来没从中拿到过一分钱稿费,而且一直过了很久都没有人知道那些文章是他写的。富兰克林收获的是写作经验和真实读者的反馈。那富兰克林为什么不直接把文章交给哥哥发表?
原因难以置信 —— 因为他哥哥嫉妒他。事实上,等到哥哥知道是富兰克林写了那些文章之后,不但没有感谢他,还把他打了一顿!
咱们可以想想这件事情。如果你的老板嫉妒你,不给你出头的机会,你会怎么做。本杰明·富兰克林,美国国父,当年可是这么做的。注意,霍利得一再强调,学徒的服务,可不是阿谀奉承,用英文说就是这不是 kiss ass。
这不是让你给老板送礼,不是让你去走什么夫人路线,也不是让你卑躬屈膝。“画布策略”的关键是在工作上给人一个帮助,给人铺路,让别人能把事做得更漂亮。然后你把功劳也给对方。前面我们说你“不妨把所有功劳都给导师”,“不妨”这个词还用错了 —— 你应该高高兴兴地把功劳让给别人。
从功利角度讲,你可以把这件事当成一个投资,与其你欠大人物一个人情,不如让他欠你一个人情。用一句话总结画布策略的心法,就是 “be lesser, do more” —— 把自己放在更次要的位置,给别人做更多的事。
有什么好想法,赶紧告诉老板。多跟不同的人认识,介绍不同的人之间互相认识。别人都不愿意做的事,你去做。发现团队有什么缺点和漏洞,你去补救。更进一步,不但对前辈要这样,最好对所有人都应该这样。想想有什么好想法能帮助别人,免费把想法给他。这就是学徒的精神。
那你说,这个学徒什么时候才能当到头呢?霍利得说,“画布策略”没有过期时间。哪怕你自己已经独立做事了,哪怕别人都开始对你使用画布策略了,你还应该继续给人当清道夫。
因为还有一个最后的道理,是那些狂妄自大的人体会不到的:当你给人铺路的时候,你实际上也在左右他的前进方向。
| 我的评论
想当大人物,就得先当小人物,要想学会指挥,就得先学会服从,这怎么听都不像是英雄所为。更何况,如果你今天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明天的回报,这不是太功利了吗?
首先咱们得承认,这里面确实有功利的因素。人非圣贤,厉害人物难免会有傲慢的缺点,你想跟他平等共事,他根本就没必要跟你平等。当然你可以说,研究生是我自己考上的,你就得好好教我 —— 可是什么叫“好好教”?他可以例行公事地教你,也可以真心付出地教你。
可是从另一方面说,当好学徒,也是一种不带功利的自我修养。对高手难道不应该礼敬吗?对事业难道不应该奉献吗?不计功劳,难道不也是气度吗?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霍利得说的最后这个道理,更值得我们好好体会。帮助别人就是影响别人,如果你能帮很多人,你本身就是高手,你的影响力就很大,你就能做更大的事 —— 这大概也是气度的力量。
| 由此得到
画布策略:学徒要善于给高手创造条件,让高手把事做好 —— 只有这样,高手才愿意带你玩。
吴军 第169封信丨对话庄子3:梦蝶
今天谈谈我对自我的认知,以及对世界的认知。我们是谁?我们为什么能感觉到我们自己的存在?为什么能感觉到世界,而对方(人也好,物也罢)对我们的感觉我们又不知道?(在恋爱中很多人想知道对方的感觉,但是有趣的是,对方的想法你是无法知道的)
很多时候,我会想,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甚至是最美妙的事情。有了它,其它的就不用发愁了。等我再成长,又开始换一个角度来想我们是谁的问题了——我们的意识从哪里来,电脑能否有这种意识(当然在我学了计算机后知道它没有)?我知道很多人希望死后灵魂不朽,我是不相信这种东西,人死如灯灭,什么都没有了。
很多人可能也时不时地在想我这个问题,很多科学家还试图通过生理学和心理学的研究给出一个答案,并且诞生了交叉学科——认知科学。但是,根据我和各种研究者的交流,我知道他们并没有答案。
人在科学上找不到答案时,常常会求助于哲学或者宗教。我认识的很多顶级物理学家和生物学家都笃信基督教,信教和他们探索真理并没有半点冲突。我本人不信什么教,只好从哲学层面思考这个问题了。在我有限的认知中,庄子应该是中国第一个认认真真思考“我们是谁”的人,这才有“庄周梦蝶”,以及“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之类的典故。
事实上我们每一个人都有过这样的经历,在我们半梦半醒中,我们似乎搞不清楚自己的状态。当然,庄子讲的不是生理上的感受,而是一个哲学问题,甚至是一个科学的问题,那就是怎么证明我们在醒的时候感受是真实的,而在梦境中是虚幻的。
这个问题看似有点无聊,但是要回答清楚还真不容易。中国古代的学者并不愿意在这种无意义的问题上花太多时间,我们讲究的是“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我们学习的学问需要有用,对于庄子这样的问题,大家采用随它去的想法。
但是正是因为缺乏对一些看似浅显道理的深究,使得东方文明一直无法产生结构非常严谨,具有逻辑性的自然科学。很多我们习以为常的道理是否正确,其实我们没有想过。比如我们都知道长方形的面积等于长乘以宽,但是很少有人问为什么。其实要证明这个简单的道理是一件非常复杂的事情,而在这个证明的过程中,科学的逻辑会引导我们得到数学上“极限”的概念。
在古希腊,有很多像庄子这样的人,他们会刨根问底,寻求知识的本源,这才产生了非常纯粹的,结构非常严谨而不受到应用制约的早期科学。不过,古希腊似乎也没有能够回答庄子问题的人。
对于人的自我认知的研究,在西方比较有名的是笛卡尔和贝克莱。笛卡尔非常喜欢思考,又一直身体不好,于是在病床上有很多时间思考问题。他有句名言“我思故我在(法语:Cogito ergo sum)”。很多人把它简单地理解为思考使我们变得理性而睿智,这有点片面。
“思”的含义并不完全是思考。这句话更深层的含义是,我们有思维的活动,让我们能够证明我们的存在。这句话的逆否命题是“如果我不存在了,就不会思考的”。也就是说,如果我们的生命终结了,意识是不可能存在的。
在科学方法上,笛卡尔提出了实证主义,即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用这个方法,倒是可以解决庄子的疑问。假如庄子不知道梦境和现实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幻,他不妨随便做一个假设,假设梦中的是真。根据笛卡尔求证的态度,梦中的真要能不断验证才行,但是这做不到。
我对这样一件小时候的事情印象很深:那时因为经济不富裕,有一块糖吃就是很好的享受了,我做梦总梦见床头有块糖,舍不得吃,很快醒来,发现是梦,颇为后悔,试图再回到梦境中,有些时候又迷迷糊糊睡着了,但是并不会做同一个梦,也吃不回那块糖。这说明梦里的事情不可验证。
但是,如果我真把一块糖放在了床头,头天晚上睡觉前没有吃,第二天早上起来它照样在。这就能够验证了。
当然,还会有人进一步钻牛角尖,说你怎么证明你在现实中看到的糖是真实的,它本身为什么不是幻觉?对此,英国著名的大主教贝克莱给予了一个答案——“存在就是被感知”,你能感知糖的存在,你可以摸到它,可以尝到甜味。
当然,我们过去在宣传唯物主义的时候,一直在批判贝克莱,说他是唯心主义。唯物主义者向他提出的一个著名的反问是:到底是先有你,还是先有你父亲?如果在你父亲还没有你的时候,谁来感知你父亲的存在呢?
这种反问我在过去学习哲学时觉得很有道理,因为坚信唯物主义是100%正确的,唯心主义完全是胡说八道。但是,后来经过冷静的思考,我倒认为这种反驳有点强词夺理,偷梁换柱。贝克莱所说的被感知,可没有讲一定要由谁来感知。虽然我不能感知我父亲的存在,但是我的奶奶一定可以。
在西方,贝克莱的名声可比在中国好很多,今天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所在地伯克利,就是贝克莱的另一个译音,这座城市是为了纪念他而命名的。人类对于感知存在的努力,一直没有停止过。物理学家希格斯等人从理论上推测一定有一种场(称为希格斯场)的存在,才让我们的宇宙具有今天的模样,但是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甚至不可直接测量的场在哪里呢?正是坚信能够感知宇宙中的各种存在,我们才会不断地突破我们对宇宙的认识。
今天,我们对暗能量依然一无所知,除了知道它应该存在之外。然而,今天几乎所有的人都相信将来人类有办法感知它。对于这样的信心,我们或许该感谢贝克莱。
今天闲扯了这么多关于哲学的问题,因为我自己就是这样喜欢胡思乱想的人。追根溯源是人类的本性,世界上正是因为有庄子,有古希腊诸多思想者,有笛卡尔和贝克莱这样愿意追根溯源的人,才构建起人类进步的阶梯(这既包括方法,也包括知识体系)。
很多人问我与其他人有什么不同?或许我对世界更充满了好奇,对看似理所当然的事情愿意追根溯源,这才让我能够发现很多人忽略的规律。在这封信中我想表达的第二个意思是,经常和历史上的贤哲们进行心灵的对话,我们才能具有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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