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红茶的时候,总会想起姥爷,于是便学着他,把陈皮放在茶叶里,一起喝下去。于是那味道越来越熟悉,回忆就各种泛滥。
姥爷还在乡下住的时候,总会泡上一大壶的红茶,然后再捏一撮晒在窗台上的橘子皮扔进去。等茶凉的时候,他才喝。姥爷不懂得品茶,泡茶也完全没有规矩,茶叶也是那种极其普通廉价的。让我记忆深刻的就是姥爷喝茶的样子,现在想想都忍俊不禁。他先灌一大口茶水,然后含在嘴里“咕嘟咕嘟”,我形容不出来那是种什么动作,但是和我们饭后漱口的动作非常相似,但是他的速度极快,然后又迅速的把那一大口的茶水喷射出来。到这还不算完,他能按这种方式反复几次才罢休,然后再续上热水,继续等水凉了,周而复始,一壶水最后他也没喝上几口,全滋润了红砖地了。之后就会听到姥姥的谩骂,嚷嚷着姥爷这么大岁数喝个水都没有正出(方言),姥爷倒也安静,居然不还口。现在我回想起这种喝茶的方式也会觉得既诡异又好笑。
当然这种无拘无束的喝茶方式在很多年前就结束了,姥爷搬到了舅舅家,舅舅住在城市里,房间里没有炕,地上铺的也不是红砖,高级木地板一尘不染,茶几上也摆满了各种名贵的茶叶。想到这,怎么会莫名的难过。
姥爷除了喝茶外,还喜欢抽烟,什么烟貌似都不介意,炕上除了茶盘就是烟叶盒子和一大叠切得整整齐齐的白纸。记得小时候姥爷家经常有一位高高瘦瘦的姓孟的姥爷来串门,我忘记怎样称呼他,但他的容貌一直还很清晰。姥爷躺在炕头,孟姥爷就倚在炕梢。俩人一边唠嗑,一边卷着旱烟。动作特别娴熟,抽出一条白纸,在三分之一处折叠,把烟沫均匀的洒在凹处,一手掐住一端,另一只手自然的拿着烟身旋转,掐住的那一端顺势像麻花一样的拧在了一起,另外一端翘起的白纸用舌头舔一下后就粘在烟体上,之后掐掉“麻花”部分,打开打火机,点燃。然后以“吧嗒、吧嗒”的吸烟声,悠然的结束刚才的话题。
姥爷对烟一直那么依赖,每天休息的时候嘴里都叼着烟,人都睡着了,烟还没灭,几厘米的烟灰就静静的落在衣领上、枕巾上、被单上。那时候姥爷常穿着深蓝色的工作服,领子处总有几个烧出来的洞。这样邋遢的姥爷怎么能让姥姥省心呢。
姥爷家有三个大柜子,其中靠墙的那一个柜子的下面装着半箱的小米,里面还有鸡蛋。姥爷家的大母鸡特别争气,天天下蛋,每天我都会捡上几个,扔进那个柜子。每到暑假我准备去姥爷家的时候,姥爷就会赶周边镇上的各种集,买各种好吃的,放在那个柜子里,芙蓉糕、手指饼干、方便面、月饼、苹果、果脯、糖块装得满满的……姥爷经常趁姥姥睡着之后,偷出几块饼干,冲杯牛奶,然后把饼干泡在牛奶里给我门吃,奥利奥的吃法其实是我姥爷发明的,但是姥爷吃完不刷碗,第二天还是会被姥姥发现的。
虽然,姥爷对我很疼爱,但我还是有点怕他,或许因为他说话快、眼睛大而且经常皱眉头,给我留下了脾气不好的印象。小时候还是会和姥姥亲一些,常常躲着姥爷。姥爷也经常呆在他的东屋,捣腾他的药房。姥爷家是开中药房的,姥爷可不是土郎中,退休前还是正规医院的大夫。姥爷医术高明,老妈的手脚发热的毛病三副中药就搞定了。
姥爷吃饭的时候特别香,我们的各种剩饭他都不嫌弃,每次吃饭的时候总最后一个上桌,我们的剩饭自然就成了他的盘中餐了。姥爷是个美男子,嘴巴特别小,吃起饭来也很好看。尤其是吃粘豆包的时候,就着红糖水,跟吹泡泡糖似的。姥爷是个急性子,嘴巴唧唧哇哇的说个不停,跟我们说,跟姥姥说、跟孟爷爷说,更多的时候是自言自语,这个时候没人听的清,听得懂。但是矛盾的事,姥爷做事情貌似慢慢腾腾的,和说话方式极其不符。
初中的时候和姥爷住的就远了,偶尔姥爷带着姥姥会在我家小住一段,因为学习忙,也无暇顾及了。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姥爷在我家,他的情绪不佳,听说是退休后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正在努力做争取。大人的事情我总是没那么关心,所以至今还是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只是记得写字台上摆着姥爷手写的厚厚的资料,趁姥爷不在的时候,我翻阅了一下,大概是叙述了自己参军以后的生活历程,文章的具体内容记不清了,但是最开头的一句话“我是一名老八路了!”让我觉得很心疼。或许姥爷争取的不是抗美援朝之后赢得的名和利,不是安享晚年的三千五千块人民币,而是用生命和青春作为牺牲,却得不到尊重的委屈和无奈,是心灵得不到慰藉的落寞,这种感受沉重,只能是他自己承受。
我读不懂姥爷,不是因为他像迷,而是他太渺小,心甘情愿在儿女子孙面前渺小。记得姥爷重男轻女思想严重,最疼爱大姨和表弟,尤其是表弟,小时候我吃过醋,现在想想多么可笑。其实我想说,作为晚辈我们在关心老人的时候能多点体会他的内心,不要以为他们口口声声的没关系就真的是无所谓,但是生活没那么文艺,吃喝拉撒睡也永远是主旋律。
对姥爷的记忆不多,仅仅是少年的残余。可是,姥爷的记忆中已经没有我了,对于一个患有老年痴呆症又常年瘫痪在床的病者,我不期望他能的对我望、对我笑甚至是记住我。正月时候,我问姥姥关于姥爷年轻的事情,因为我突然意识到对姥爷的记忆只有红茶、旱烟、喋喋不休和老八路……姥姥讲了他们的恋爱史,姥姥说因为初见姥爷,看他长得白白净净,眼睛又大又圆,很是好看,所以就在一起了。于是在意识到姥姥是花痴的同时也想起了姥爷有一张年轻时的黑白相片,带着一顶绒帽,精神的很。后来,我拿起了手机,拍下姥爷卧床的照片,目光呆滞,身躯佝偻。
这篇东西,写的零零散散,没主题、无逻辑,不过没关系,我只是想把对姥爷的记忆描述的清楚一些,面对生老病死,我们无能为力,只能尽量留住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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