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
我是大山的孩子,有着大山一样的父亲。
很多人印象中,山里的父亲,淳朴憨厚,但也沉默木讷。
他皮肤黝黑,常打着赤膊在田地里劳作。他没有文化,不会长篇大论。孩子犯错,他也只会叹气和责骂。有时恨铁不成钢,有时恨得咬牙切齿。
山里孩子往往羡慕那些城里的孩子。他们有这与自己不一样的父亲,善解人意的、会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可以撒娇的父亲。
我也曾这么想过,曾经误会,曾经委屈,望而生畏、敬而远之。
但后来都懂得了,他只是不懂得表达自己。
他纵使说话有点狠,心里还是关切得很;他不懂得沟通,但一举一动都在诉说着对我的希望。
他是大山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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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子他爹睡着了一阵,醒来发现盖子的房间有亮光。盖子又被骂了,这会儿才九点钟,盖子在学校都是半夜才睡觉的,多开一会儿也浪费不了什么电费。
他爹就是这样,没有商量的余地。
盖子想吼一声,把所有的憋屈都吼出来,可他不敢。
熟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按说,他爹这么厉害,盖子也不会窝囊。但盖子常年被他爹压着,就是个软柿子,连屁都不敢放一个,怂的比家里的那只狗摇尾巴还没脸皮。
他怕他爹从床上腾起来抄着棍子揪起自己就是一顿暴打。呵,以前他爹可没少干过这档子事,他娘都没把他给拦住,盖子的屁股被打成稀巴烂,好几次都不敢出门。
盖子只能把书重重合上,啪的关上灯,希望那声音能大点传到他爹的耳朵里,以示自己的抗议。没想,这声音比他自己还不争气,也没比他家楼上养的那些老鼠强,至少那些小东西还能闷出半点屁儿响。闷头闭眼,盖子爹才罢休。盖子心里淤积的气也从鼻孔钻了出来。
他忽然想现在窗外面是不是有一群鬼在游荡,趴在窗子旁边看着他睡觉。
他想去看看,都有些什么鬼。
他起床毛手毛脚地,他爹那边发来一声冷哼。没辙,他又爬回去,就这么过了一夜。
他一晚上没睡安稳,他爹倒是自在,一晚上打鼾好不痛快。盖子都要怀疑,这是不是他爹对他回来的意见声明。
盖子他爹老早就起来了,乒乒乓乓一阵响,好似特意弄给他听的。盖子虽然迷迷糊糊,耳朵还算好使,他爹一边弄着响,嘴里一边传来一阵嘟哝。盖子恼火了,才回来几天,他爹又要对自己不满了。
他昨儿个问了他哥了,他哥说了晚点再去城里,可以顺路载他一程。盖子一声不吭,他不想去那么早,到那里等车都会等到发霉了。
但盖子爹不肯,盖子脾气倔,他爹更倔。两个人在无声地拔河,暗中较劲儿。
盖子悻悻起了床,怕再不收拾东西就要被家法了。
盖子娘抖抖手里刚洗的衣服,说,盖子啊,天变凉了,穿这个可不行啊。
凉倒是不凉,这啥季节啊,你就是爱瞎操心。他爹把裤腿的碎布条往上一卷,抽起了旱烟。
盖子上上下下扫视了自己一眼,旧衬衫,破洞牛仔裤,脚上还上趿拉着拖鞋。确实不行,得赶紧换。
不然这个样子遇到同学可就惨了,多尴尬啊。
脸面还是得要的。
可他翻来翻去找不到像样的鞋子,哼,狠狠抱怨了一声。盖子他爹听到了,咬着牙关的骂咧声更大了。
“还不去看看你表哥什么时候走!”这大概是盖子听到他爹对自己说的最长的一句话了。
盖子拍拍屁股上的灰,跑了。
回来的时候,灰头土脸的。又抹了抹脸上的灰,开口,“表哥走了。”
他爹脸一下子阴了下来。村子里剩的小年轻就数他哥有个破摩托车,其他的不是被骑去打工了就是剩下废铁了。
走出去!盖子他爹说。
盖子觉得他爹上辈子应该是他的天敌,这辈子讨债来了。对儿子能动手就不动口,就算动口说话也不中听。
盖子扭扭捏捏说,爹,你开啥玩笑,这不得走一天一夜啊。
“龟儿,你记得几年前,一小姑娘和她娘走到那黎村,”他爹把声音拖得贼响,“不也就半天,你手好脚好,从这走到乡里也不出一天!”
盖子嘴里塞得下个鸡蛋,哪成,真走?
“你兔崽子就是懒,没长点记性就是勤快不起来。”
盖子知道他爹肯定是因为自己前些天没洗衣服在跟自己怄气,一个大老爷们心眼儿那么小。
成成成,走走走,走路还不行。说着抄起他娘收拾的一麻袋就拔腿。跟他娘说不用收拾了,除了这些东西啥都不带,不然一路得累个半死。
盖子,你还真信你爹。盖子娘忙停下手中的活儿,这两爷子就是爱犟。
让他走,我说的话能有假?
听他们两口子说话,盖子觉得自己应该是他爹从破烂堆里捡来的。本来就说个气话,后来心一横,就真走了。
走没走一晌,大概就两三个钟那样,盖子就被麻袋压得腿软。
看看天,都正午了,日头在头顶耀武扬威。都说虎毒不食子,他爹咋就这么狠心。盖子拿着根枝丫戳路上的孔,把路边的泥堆都怼了下去。
照这么走下去啊,得走到明天。盖子从麻袋里捣了一番,拿出根腊肠来,这不是去年腊的吗,怎么还有?那腊肠瘦不拉几的,好似饿了好几个月。
他忽然想起他爹的手臂,好像也这么瘦;还有那上工时摔伤的腿,皮包骨的腿。盖子把腊肠凑到嘴边,顿了顿,又把它放了回去。身体里好像被什么碾过,透不过气来。
图片来源于网络突突突突突突......脊梁骨被背后的声音给敲直了。
盖子纳闷,或许那人还可以载自己一程。他扭头一看,有点惊。
“上车。”他爹骑着个破摩托,吆喝道。
“爹,你哪来的车?”盖子一屁股坐上去,摩托车颠两颠,轮胎看上去有点瘪。
“老邓头那借的。”
老邓头?
隔壁村是有个老邓头。可那不是离家好几十里吗!盖子没发话,心口好像有什么在晕开来,比腊肠还要黏腻。
他爹好像开了好久,摩托摇摇晃晃的,好像随时都要散架。盖子就这么脑子空空的拽着他爹的衣襟,随车晃到了城里。
到城里太阳公公都快回家了,还好赶上了一辆公交。盖子坐在公交上,他爹把行李都扛上了车,然后在小卖店进进出出。
唉,我说他那么好心,肯定是给家里置办什么东西才来城里的。盖子心里不大舒服,别过脸去看公交上的广播。
没多久,公交司机上来了,卡拉卡拉发动着引擎。
“诶,师傅,师傅等一下!”
盖子听到有人在外面喊,也没看,就觉得声音有点耳熟。
突然,有个人挡住了他的视线。那人也没吭声儿,拿着一袋子东西就往自己手上塞。然后一咕噜下了车,盖子看着那人坐上了破摩托,突突突,在暮色中玩了捉迷藏。
斜织的雨串连成一丝丝细线,树枝黑乎乎的影子飞速往后倒退,模糊成了一片灰。公交在轨道上安静的行驶,没入这个陌生的城市。
车内的老大爷和小伙子唠着嗑,调皮的小女孩撒着欢。对面年轻的小两口嗑着瓜子。他打开袋子,几个鸡腿,几袋面包,还有几十块钱。
盖子哇地一声就哭了,不像个爷们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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