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来说,购物不叫逛街,那叫买东西;下馆子不叫逛街,那叫吃东西;散步也不叫逛街,那叫散步。
我是逛过街的。
只是,很久没逛街了。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特殊在它是星期天而又无任何的安排。刚好可以去逛逛就算逛街也不一定逛到的老街。
二中南路看起来还是老样子。但某处堆着铺路用的石材却提示它在新、将新或者新过不久。街的两边都是商铺,所以车停在路中央,理由就很充分———若是停在商铺前,店主必定不肯。于是,小汽车停中央,电动车停中央,自行车也停中央。有的店主见机在路中央另摆了一个小摊,不管你左行还是右行,中央永远是中央。大理石铺就的路面,看不出大理石的本色,尘归尘,土归土,污渍归污渍,痰迹归痰迹,只要认真点,都可以分辨得出来。至于某些位置的大片污渍,可以推测出它形成的过程:某人吃完某餐,比如方便面,往路边或路中间一扔,汤漉漉地经环卫工人一扫,及时改变了污染的形状,扩大了污染的面积。说污染当然只是字面上的意思,而就字面上的意思而言,其实也谈不上污染,本来就污,本来就污得很有基础,很有层次,谈不上污染。要说也只能说染,底色再丰富,一染再染也是可以做到的。
人一般都有这样的污洁心理:越是干净,就越要维护它的干净;越是肮脏,就越不介意它肮脏。就算吃完方便面就连盒带汤地扔出来,也好理解,因为所扔之处,本就是一个垃圾场。
因为是个垃圾场,所以运送垃圾的车也多,二中南路就二辆。其中一辆停在路中央,环卫工人站在车边嗑着瓜子,将瓜子皮很有技巧地弹向那已经装满垃圾的车上。
“全场大削价”,“全场大清仓”之类的广告是少不了的,“店面转租”也不奇怪。在霜降的第三天,秋高正气爽,上午十点多的这个时候,这街上也并没有几个行人。有钱的水头人看不起水头,走了,没钱的水头人在水头赚不到钱,也走了。店多人少,但至少还是有一个两个的顾客在光临这条街其中的一个两个的店铺。
“进来呢!商量说呢!”
这是个幸运的老板娘,我这一路逛进去,也就她的店铺有顾客正式要买东西。
一进中街,就更冷清了。店都还在,就是人没了。街这边的老板娘就站在这边和对面老板娘聊天,若不是有我经过,她们也就缺了一个历史的见证者。这个场景让我想起小时候,我在山上,家里喊吃饭我都能听得见。那时候世界的安静,有如今天的中街。
在我的印象里,上街本来就不曾繁华。但那里有个草药店,我的印象还是很深的。因为那个草药店是我的小时候的一个哥们的爷爷开的,大家都叫他“毛裂辣”,温州话的音———当时的水头温州话、闽南话一半一半———这应该是个外号,可能跟他一脸的疙瘩有关。当年最能引起我的注意的,一直是那盆摆在店前玻璃橱柜上的石斛,长在沙里,却长得那么胖。
我认不出来原来开草药店的地方,但某些房子还是原来的木房。几个孩子在一间木房子的楼上嬉戏蹦跳,整条街都咯吱咯吱地响。
前面就是油车路,我今天出来逛,就是想再看看包子脸和饺子脸师傅。
他们以前在中街,听父亲说,已经搬到了油车路。以前我理发经常找他们,父亲现在也还只找他们。
人是分三六九等的,这从理发的价格就可以看得出来。他们在中街的时候,收费10元。那时候我不去中街就去振德路,振德路收20。所以那段时间,我的价位只在10到20之间。我是不敢去发廊的,把理发店改名发廊,收费就可以高得离谱。后来有段时间,我去了单位边上的一处,既不叫理发店,也不叫发廊,叫“造型”。自那以后,我的身价高了很多,从10—20涨到了50,春节期间70。恨当初学中医而没学理发———五分钟,50或70,是我怎么也挣不来的。
70的待遇我只享受了一次。但正是那次,让我收悟良多。造型师在给我造型,一边和边上一位大姐交流。交流的结果是,那位大姐的造型价位为八百多元人民币!人家一个头顶我十多个!若说造型是技术,交流则是艺术。
再后来,上班路上的一处,挺方便。20,不久25。时间不变,五分钟。最近一次去,估计也就霜降而霜没降的那天。等。略等是常态。正略等中,某女手机一直———那叫唱什么?闽南有点古的文化的那种。她听得有味,我却听得想要造反———我也是有等不下去的时候的。
包子脸师傅不在。
饺子脸师傅胖了一些。如果不说话,我还认不出来。饺子脸师傅说话依然有些含混不清,他并非像周杰伦那样,故意把音发得不清不楚不明不白,而是不具备把话说清楚的能力。听到他说话我就放心了,是他,确定。
多少年前在中街,饺子脸师傅就已经能把剃刀舞得很溜了,一把剃刀可以在你的脸上盘旋很久,脸上除了眉毛、睫毛,它无处不到,而且到上几次,今天也是如此。
包子脸师傅是饺子脸师傅的师傅,照理说,饺子脸师傅早该出师了,却依然跟着包子脸师傅干,一年拿二万六的年薪。
我认出他,他却没认出我。如果包子脸师傅在,我断定他能认出我,然后客气地“医生,医生”。他是老江湖,有各种本领,包括识脸。
“你多大了?”进来没多久,我就问。
“二十八九了。”他说。
他的回答我不太满意。哪有“二十八九”的?二十八就二十八,二十九就是二十九。年轻人对自己的年龄应该很在意,记得很清楚才是。
他正忙,我也刚到,我也就暂时不深究。
“你今年多大了?”
轮到我理发的时候,店里已经没有别人。
“三十。”
“你跟你的师傅跟了多久了?”这回又说三十了,我想确定一下。
“十二三年了?”
“多大的时候跟这个师傅的?”
“十八岁。”
看来这回说的对。
“有对象了吗?”
“没。”
“见过几个呢?”
“五六个。我喜欢的她不喜欢我,喜欢我的我不喜欢她。”
“喜欢你的你不喜欢她什么?”
“她傻笑。动不动就傻笑。”
“你喜欢的她不喜欢你什么呢?”
“她说我说话她听不清楚。”
听他说话是有些费力,但认真听,还是很容易清楚的。
“其实我也没那么喜欢她,”他又说。
“她像个男人,不像个女人。若她喜欢我,我也可以,,她爸妈很喜欢我,说我有手艺。她不喜欢我,我就算了。”
“我买了保险,以后有工资拿。我想以后抱个孩子养,,”他又说。这么年轻的一个人,仿佛连后事都安排好了。
“你为什么还不自己开店呢?”在中街的时候,我就觉得他已经技术过硬了。
“我胆小。”他说。
在中街的时候收费10元,如今收费13———就算涨到15,应该也是全水头收费最低的。
理发之后,刮脸,再刮脸。刀或在脸颊空旷处盘旋,或滑过鼻梁,眼睑,耳廓,同一处,要滑过三到四遍。
其实,会玩刀的人已经不多了。会艺术的,则层出不穷。胆小的人已经不多了,我所见的,胆都比来时路过的二中南路肥。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