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源

作者: 鲨鱼也曾给海唱过歌 | 来源:发表于2016-11-19 02:45 被阅读0次

    夏日的蝉不厌其烦的发出声响,在盛夏火热的浪潮里,孜孜不倦。 蓝天,白云,蝉鸣。 构成多少个一成不变的仲夏。而澜一是那无数个盛夏里少有的清凉。 我坐在一旁的角落里,看着站在讲台上的女孩子,白色的裙子却像是快要凋零的蔷薇,软趴趴地围在她的身上。 一旁的班主任欲言又止地站在她的身旁,面对台下男生们发光的眼神时,露出些许嘲讽的味道。 没错,嘲讽。窗外的蝉鸣声此时显得越发聒噪,让人心里闷闷的不痛快。 “我叫澜一。” 我叫澜一。我淡漠地盯着窗外,心里却反反复复咀嚼这四个字。 天下安澜。 一世长安。 窗外有风掠过,惊醒沉睡的枝桠。 老师毫不犹豫的将她安排在我的旁边,班里有瞬间的静默。众人的眼光似有若无地落在我们的身上,她不自在地缩了一缩。如同初生的婴儿般,对这个世界如此惶恐不安,风吹草动都让她惊惧连连。 当我们长大以后,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记得那个曾经的自己,因为有着天使一样的年纪,所以释放出的邪恶都被认为是理所应当的幼稚。 班级里的传言甚嚣尘上,关于她的家庭,关于她的过去。满是细菌的双手一次一次掀开她的伤口,一遍一遍嫌弃里面的血渍和腐肉。 就连我这个平时最不受人待见的男生,如今身旁都开始熙熙攘攘。 “齐川,和她做同桌什么感觉?”上厕所时,被某个同学了两年还叫不出名字的男生搭讪; “齐川,说实话,你那个同桌还挺漂亮的,哥们有点艳福啊。”食堂里,看着餐盘里刚刚打来的最爱吃的菜都变得毫无胃口。 于是,生平第一次开始讨厌一个人,觉得她的存在真是可以给人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课间回来时,看到自己的画册散落一地,那个女孩子在低头一张一张小心翼翼把它们捡起来。 我皱起眉头问:“嘿!你在干嘛!” 她受惊地抬起头,小鹿一样的眼睛盯着我,手里的画纸又四下散落,慢镜头般的铺满整个画面。她双手紧张地理了理自己凌乱的头发,长长的睫毛在她白皙的脸颊上投下小小的阴影。 有风吹进来,画纸调皮的跳走,带走了我嫌弃愤怒的心情。她红着脸,追着我的画跑去。真是个让人气不起来的女孩子呢。 “你可要小心一些。”班长叼着棒棒糖拍拍我的肩膀。我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你知道她为原来的学校被叫做什么吗?”她神秘地冲我一笑,我的不知道让她更加得意。 “小巫婆!她被叫小巫婆!” 门外,澜一脸色比手里画纸还要苍白。 放学后,鬼使神差的,我一直跟着她走出校门。 她在街的对面,低着头,缓步行走。旁边橱窗里倒映出一个又一个鲜活生动的女孩子,她们对着橱窗里精致的布娃娃雀跃欢呼着,讨论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够得到它们。 而她只是盯着自己的黑色的帆布鞋,安静地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白色的裙子染上了污渍,书包看起来似乎也格外沉重。 我在马路这面,随着她的步伐,缓步行走。 我们一起路过一家甜品店,里面有牛奶的香甜; 路过一家文具店,玻璃窗反射出淡金色的光线; 来到十字路口,这时吹来夏季里捲携着热浪的风,她的头发朝着我的方向轻轻飞舞。 树上落下一片惊扰美景的叶子,飘飘摇摇,划过她单薄的肩头,最终无力地落在满是尘埃的大街上。 恍恍惚惚的时候,我似乎听到了时光在流火的季节里,奔跑累了的叹息声。我想,大概它此刻正静止在我们的身旁,哪怕是千分之一秒,大约也是它对抗宇宙的勇气吧。 我穿过熙攘的街头,越过刚刚加速的车流,撞到行色匆匆的人的肩膀,拉住她纤细的手腕。 我们漫无目的地逆着人流走动,走出黄昏的光线里,走到黑夜的幽暗中。她始终沉默,我也沉默,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觉得应该这样做。 我们无处可去,最后只好溜回学校。黑暗掩映下的校园变得阴森可怖,我问她会不会怕,她抬头看着我,露出无奈的微笑,白天的校园我都不怕,黑夜的就更不会害怕。 我笑了。是啊,白天的校园,到处游荡着自以为是的“小天使”们,如果面对他们都无所畏惧,黑暗里的寂静到底有什么值得害怕的呢。 我们躺在草坪上,看天上的星星。黑夜里有青草的芬芳,微风轻轻吹在脸上,她的裙摆在黑暗里开始富有生机,一下一下不安分地摆动。星星在如同静止一样的空气睁大眼睛,亿万年甚至更久的孤寂里,始终身带光芒的活着。 我没有问她那个称呼的由来,她没有问我带她走了这么多路的原因。往往越是一样的人,做起事来,才越会心照不宣。那时我和她之间的距离可以用短小的数字来计量,一伸手仿佛就能握住空气里残存下来的清香。 聊的内容,只有短短两句话。细细琢磨,反复咀嚼,却像是聊了她微茫和短暂的一生。 如果生命里的点点滴滴,汇聚在一起,只有无限的修行和无可奈何,像是被下了咒语的生命,在鲜血淋漓的绝望里彷徨了如此久的时光,久到连同生老病死都成为昙花一现的过眼云烟,却突然见到了光芒明媚,华灯初上。 我以为,我早已是那个一声不响穿过残存的生命里的可怜人,不再渴望那些美好与温暖的色彩斑斓,不再渴望满目琳琅的光斑,我独行于黑暗这么久,忘记了希望的本来面目,忘记了自己的渴求。 而她,就这样出现,同她的名字一样,分外动人。 我做了梦。 梦里一辆驶向我们学校的公交车发生了爆炸。火光冲天,51人全部死亡。 我惊醒!看了看墙上的时钟,距离那个梦境的发生还有,四十八个小时。 浑浑噩噩来到学校,抬头就看见等在班级门口的澜一。我的手中还攥着刚刚摘下的树叶。忘记从什么时候起,我养成了这样的习惯,新鲜的生命成了烦闷的发泄口。 我一下一下把叶子撕碎,它们破碎残败地躺在我一大堆的书中间。澜一皱起秀气的眉头看着我。 “不要这样。” 我拿起一片新的叶子,转头看她。 “为什么?” “这样不好。你这是在残害生命。” 我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这不是电视剧里女主角的标配吗!性格圣母,我狠狠地又撕掉一片叶子,最讨厌性格圣母的人! 残害生命!从我有了梦境开始,我就整日纠结在到底是残害别人的生命还是自己的生命里不能自拔。 “看来这个理由不好。”她喃喃自语。看着我继续的动作失落地低下头。 “我下辈子想当一棵树,万一我下辈子变成了树,却被人这样对待,我会难过。万一,你手里的叶子是来自前世叫做澜一的女孩子转世而成的树的身上呢?” 万一我手里的叶子属于前世是个叫澜一的女孩子转世而来的树,想到这里,我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默默放下手中的叶子。 “为什么想要变成树?” “因为想要过简单的生活。齐川。”她喊我的名字,温声软语,像极了那天夜里青草的味道:“没有人比我更想要简单的生活了吧。” “我。” 那天夜里,她出现在我房间的阳台上。而我紧张地盯着钟表,迟迟不肯睡去。她坐在我家的阳台上,在月光和白色瓷砖的交界处,安静微笑。 “齐川,你梦见了,对吗?” “是。我梦见了。” 她赤着脚,走过来拥抱我:“我知道,我也梦到了。”那天她的怀抱和月光一样,带着跋山涉水而来的更深露重,带着对这世界的久久叹息和深深的慈悲。 我听到她说:“齐川,让我们勇敢。” 澜一,谢谢你。 从小,我就有预感灾难的能力。梦境里上演的总是会分毫不差的在现实中上演。为此,母亲带我辗转了许多个城市,看了无数的医生,他们对着母亲摇头时,我看到了母亲眼睛里天崩地裂的绝望。 她曾告诉我:“齐川,你要永远记住,你只是个普通人。梦就是梦。” 我一遍一遍的向人们证明我梦境里的真实,我曾一度以为,那是上苍赐个我让我不得不完成的使命,结果只是换来了命运里的颠沛流离。 我记得曾经的一个邻居,她的女儿在我梦到的一次车祸里去世,我告诉她时,她用尖锐的指甲把我推出门去:“这孩子,有没有家教!” 当车祸发生后,她砸了我的家。妈妈把我抱在怀里捂住我的耳朵,而那声音还是一丝不落的传到我的耳朵里。 扫把星!他是个魔鬼!是魔鬼!是他咒死了我的女儿! 她扑过来,抓住母亲的长发,房间里尖叫声和破碎声交织着,我缩到角落里,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事后,母亲抓着我肩膀,声嘶力竭地叫喊,你到底能不能记住我的话!你能不能听话!能不能不再惹是生非!你这是逼我把你送到精神病院! 直到遇到澜一。 像是两个孤独寂寞的星星终于得以在茫茫宇宙里相遇。她同我一样拥有着感知未来的能力,却比我更加有勇气。 终于,有一个和我一样的人,即使在时间和空间最边缘的地方,即使万物都变得苍白无力,可她成为了我生命里唯一的光源,是我和这个世界仅存的联系,是我对这里仅有的眷恋。 我知道,她甚至懂得我的每一寸呼吸。 母亲看着新闻里关于汽车爆炸的报道,一声不吭。我放下碗筷,回到屋里。 客厅里的电视毫无眼色,依然在播着关于爆炸的新闻。 51人死亡,爆炸原因不明。澜一,你看,我们多么无能为力。 班级里的同学眼神开始透出惊恐和诡异。我这个无人问津的角落里静到几乎可以听到阳光落在窗户上的声音。 我把一个水晶做成的天使项链放在她的桌子上。 ——这是送给我的吗? ——嗯。是的。 她又开始不说话,长长的头发落在天使的翅膀上。窗外突然黑云压城,骤雨急速而至,树叶被吹得七零八落,她停下戴项链的手,迷茫地望着窗外的眼睛被吹进风雨,玻璃窗像是在流泪。 她握住我的手:“齐川,我该走了。” 那之后,她就消失不见了。我们的世界不会因为一个人的不见而做任何的变动,暑热还是会到来,蝉又开始响亮的鸣叫。 我没有刻意去找她,也没有去打听她。我希望她只是暂时的消失,没过多久就会回来,再说一些无厘头的话。我想,如果夏天有思想,大约也会同我一样期盼她回来吧。哦,不对,夏天这样无处不在,一定知道她在哪里。不止夏天知道,她的消息如同一成不变的季节一样,一成不变的传到我的耳朵里。 “听说了吗!小巫婆进了疯人院了!” “真的吗!她那个样子确实该进去了,每次上课我见到她都会吓个半死。” ——你会羡慕那些与众不同,或者说是拥有超能力的人吗? ——我会啊!当然羡慕! 我突然想起我们那个晚上仅仅说过的两句话,和她听到我的回答后,黑暗里勾起的嘴角。当时的我很愉快,因为她的微笑。 可是现在,我后悔了,我不该撒谎。 她蜷缩在病房的角落里,旁边还有三个病友。一个人在从一数到十,又数回来,还要拉着别人一起数;另一个人不为所动的在对着墙壁说话,她们穿着同样蓝白相间的病号服。我吞了吞口水,喉咙酸涩,声音沙哑的喊出她的名字。那个名字如此陌生,我从没有叫过,也没有听别人提起过,可是它却如此美丽好听。 “澜一。” 她抬头看我,泪水迅速盈满她的眼睛。她扑过来,抓住横在我们中间的栏杆。 “齐川!我没病!我真的没有!求求你了,让他们放我出去!我求求你!”在医院的这些日子,她变得更加纤细苍白,大大的病号服长过她的膝盖,盛夏的阳光将她们的玻璃窗上渡上淡淡的金色,将她指尖的斑斑锈迹映衬得恰到好处。我还没有回过神来时,冲出来的两个凶神恶煞的护士就按住她的手臂。如临大敌地喊着:“病人发病了!病人发病了!” 澜一头发凌乱,眼泪落下来,低声辩解和哀求,可是无人听得到,除了我。 我曾以为生命该是无限的美好,我可以同你一起躺在繁星下,看天空,听着夏季的风在我们耳边柔声低语,而此刻,万物都能在你的身边唯独我不能时,突然觉得,生命的形状并不值得我更多的眷恋。 他们听不到,我的哀求和祷告。 那一刻,我觉得我们的生命都不如一只简单的单细胞生物,生命的意义俨然成为沉重的枷锁,封锁我们的喉脉,我看到了她的种种挣扎和窒息,而我又如此无能为力,我的解释除了能换来他们的白眼和她白皙的手臂上更多紫青的印痕,毫无他用,那些汇集了两个孩子骄傲和自尊的苦苦哀求就这样轻飘飘地就坠落在地上。我无力地闭上眼睛,将头抵在栏杆上,不肯放弃:“求求你们,放了她吧。” 我想起曾在水中看到的浮萍,没有根茎,被人轻轻一捞就轻易地上了岸,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折腾了两个小时,再和她面对面时,竟然有种沧海桑田的错觉。远处落日余晖,是记忆里的波澜壮阔,而今,我和她同处在这样一个不见天日的小小囚牢,我却依然天真的希望那些美丽如同幻觉的景色依然根植在她的心里,让她还能有所眷恋。 “你要听话,按照他们认为正常的方式活着。”我吞下喉咙处的哽咽,继续说:“按时吃饭,要安静乖巧的做事,按时睡觉,不要熬夜,也不要睡得太多。至于,我曾经告诉过你 的事情,你就忘掉吧。” 她看向我,眼睛里透着疲倦。 “听我说,忘记那些话,忘记你的能力,既然这个世界不肯信任和接受你的能力,就当做没有吧。” “澜一啊,他们的性命已经不再与你相关。” “澜一啊,求求你,收起你的使命感和善良吧。” 在这幽闭冷暗的空间里,现实与信念不断交汇碰撞。碎成雪花般散落在她的心里。澜一,那些关于生活的悲剧和喜剧冥冥之中与我们再无关系,可是,我希望你能记得,即使在宇宙的最边缘,我也可以成为你生命中唯一的光源,我与你如影随行,我与你相依相偎,我与你不离不弃。 你会知道的,是吗? 电视里嘈杂的声响,伴随着母亲在厨房里飘出的饭菜香气在整个屋子里延伸蔓延。我又看到了那个午后,飘荡在教室里的灰尘,奄奄一息地从那件白裙子上,落进了我的心里。 新闻播音员标准的普通话将我拖进一个不太想进去的梦境,梦里女孩子一成不变的白裙子盛开在身下,凋零的蔷薇花瓣染上了血红色的露珠。黑色的瞳孔带着厌倦,不再是从前晶亮的黑色宝石。 “哎呀,这么好的女孩子怎么自杀了!” 是啊,这么好的女孩子怎么自杀了。 这个问题成为我脑海里经久不散的回响,一声一声,敲落了我心间为数不多的花朵,我听见它们枯萎凋零的声音,如同那些被我撕碎叶子,而我却无能为力。 我翻开曾经的书本,里面飘来刚刚溜走的夏天的味道。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正好在这一页。 那年阳光下,她低头静静读着这首诗,反反复复,伴随着蝉鸣和夏季的微风,我在31℃的空气里,感受到了我38.6℃的体温和急速的心跳。 忘记了吗? 如果我离开了,就忘记了吧。 齐川在澜一如同呢喃的低声细语里醒来,身旁和心里都空无一物。 翻个身继续睡觉,明天还要去见医生。 ——你会羡慕那些与众不同,或者说是拥有超能力的人吗? ——不会,只想过简单的生活。 从催眠中醒来,医生和家人期待地看着我。 我转头望向远处的大海,它纯蓝如同婴儿不谙世事的眼眸。下面偶有鱼群经过,听说鱼类只有七秒钟的记忆。这样健忘,是不是哪一天像我一样丢掉一半的灵魂也不知道。 “澜一是谁?” “不记得了。” “还会有预感吗,还会做梦吗?” “不会了。” 医生欣慰的微笑,站起身与我的母亲握手。正午的阳光透过落地窗直射进我的瞳孔,那我也对着他们愉快的笑着,我不再是澜一,我只是齐川,不再能够感知未来的诸多祸患,我看着欣喜若狂的母亲,亲了亲她的脸颊,伏在她的耳边低声说:“答应我,一周之内,离开这个城市吧。” 然后,伴随着母亲的尖叫声,我从窗户一跃而下。一周后,海啸覆盖了这个小城,把它带回海洋。 明明那些记忆在永生永世的轮回里,好像都无法被人忘记。 它只是藏匿在世界无数的角落里 从未被我们忘记 只是不再被人提及 或许在玻璃窗反射出的那道光束里 或许在某个老人被岁月残忍刻下的皱纹里 或许在一个树,一朵花里 或许在一杯红酒,一个芒果里 我们从来不曾忘记,也没有抛弃,它们四下散落,构成我与这个世界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和你一直在一起 在每个你回眸的瞬息 在你每一次微笑和哭泣的夜里 在你的一呼一吸里 我和你一直在一起 远处有蝴蝶振翅飞来 那是我们生命时刻里某个不可言说的交集 那是我,那也即将是你 我和澜一,是宿命里的相遇,我无法说服别人她存在于这个宇宙空间里,可是,至少,她存在于我的心里,不生不灭,致死不休。当我的灵魂第一次与她相遇,绝望和希望就在的得身体里埋下种子,一起生根一起发芽,她离开后,那颗叫做“希望”的种子已然枯萎,随风散去,我答应过她,即使在宇宙的最边缘,我也可以成为你生命中唯一的光源,我与你如影随行,我与你相依相偎,我与你不离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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