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轮回

明媚的阳光，阴影下的血，婉转怀旧的音乐和遥远的枪声。电影《教父》在这样一种环境中缓缓展开，最终闭合成一个黑色的轮回。

影片的聪明之处在于它的叙事完全构建在黑社会的内部，屏蔽了来自白色社会的杂音，从而使观众能够代入到黑社会内部的视角。在影片里，我们能够看到黑帮斗争的阴险与残酷，但与此同时，没有一个普通人被侵害，没有毒品的泛滥，也没有一桩犯罪能够逃脱惩罚。在这种视角上，那些本应该十恶不赦的人物也能够激起同情甚至是敬意。

老教父维多·柯里昂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影片的开头部分，老教父女儿的婚礼上，马龙·白兰度就用他鼓鼓的腮帮，嘶哑的声音，深沉而慵懒的眼神塑造出一个站在金字塔尖长久地俯瞰大地上的悲欢的男人。这张眼窝深陷，脸颊宽大的脸仿佛就是权力的代名词。但电影赋予他的形象不仅仅是冷血的黑道至尊，在这个人物身上凝结了对权力的运用，对罪恶的审判，对秩序的维护，同时也展现了一个父亲对儿子的关怀与期许，一个男人在面对残酷命运时所迸发出的复杂情绪。在影片中他始终拒绝与毒枭合作，尽力以一种和平的姿态保持着他自己的底线，哪怕在自己被枪击，儿子被残忍杀害之后仍然使用谈判的方式与各大黑帮达成共识。纵然维多·柯里昂并不是什么仁慈之辈，但在他的维护下，那个阴影里的社会总算能容得下些许温情。

影片中不多的镜头展现了作为一个父亲，维多·柯里昂身上人性的温度。在儿子被残忍杀害后，他找来曾经被他帮助过的殡葬师，不是为了复仇，仅仅只是为了给儿子的遗体化上妆，不让孩子的母亲看到这幅血腥的模样。在小儿子麦克·柯里昂回到这个黑道家族接班的时候，父亲用一种凄凉的语调对他说：“我曾经希望你成为参议院柯里昂或者州长柯里昂……”，他本希望小儿子可以走出这个阴影社会，以一种光明的姿态活在世间。这可惜在命运面前这些温情脉脉的瞬间显得不值一提，时代滚滚向前，老教父在阳光明媚的番茄地里永远地倒下了，而他的小儿子麦克·柯里昂用残酷冷峻的手段宣告着老教父的时代结束了，他的一切都被抛弃在时间里。

影片展现了一个完整的轮回，“教父”最终指的不是父亲而是儿子。哪怕影片中的人并不想进入这个轮回，但没有人能够逃脱自己的命运。麦克·柯里昂最终没能过上光明的生活，他回来接过了父亲的权柄，并迅速抛弃了父亲和平的策略，快刀斩乱麻地杀死了自己家族的全部敌人。哪怕对待自己的姐夫也毫不留情。这个阴郁而内敛的年轻人以一种无可辩驳的姿态昭告世间，谁才是黑道真正的皇帝。影片结尾，在失去丈夫而歇斯底里的姐姐面前，麦克·柯里昂的妻子质问他是否真的杀死了他的姐夫时，他用一个坚决的谎言在他和妻子之间树立起不可逾越的长城。影片的最后一幕，这个刚刚树立了权威的新教父接受着别人的朝拜，大门缓缓地关上，将他和我们永远隔开。

时间让父亲老去，让儿子成长。在一代代人在时代的浪潮里此起彼伏，辗转轮回。时代是向前进了，但影片悲伤的怀旧音轨似乎在告诉我们，一切并没有变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