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石记（二）

客厅很简陋，几乎没有家具，西南角靠窗摆着扬州漆器厂暗黑底、古代仕女和花卉图案镶嵌的茶桌，一侧是布艺沙发，突兀地摆在一起，地面新铺着办公室专用斜格纹地毯，茶桌对面墙边立着高约人许的普通书柜，上边两格四面敞着，散摆着30多件寿山石作品。阳台的主卧摆着带拐角的工作台，女主人的工作间就在这里，这里是她的寿山石工作室——市区西北角近二十年楼龄的普通小区里的一个单元。女主人三十出头，戴着眼镜，身上是横条纹T恤、牛仔短裙，细细瘦瘦，说话时习惯性地带着谦虚的笑容，轻声暖语。“孩子一哭闹就要抱，设个工作室好些。”她一岁多的儿子住在同一个小区。一旁为我们沏茶的男主人身材壮硕，脸上带着点婴儿肥。

先登场的是一枚扁圆柱状薄意简章，十公分左右高，红白两色，色界不明显，色泽柔和，手感脂润。摩挲着心下正喜欢，朋友Z笑着说，“这不是寿山石，是挝石。”

“窝石？鸡母窝石的‘窝’吗？”我问。

“不是，是老挝石。”Z笑起来。

后来我才知道去年因为以中国商人为主的外国投资者的热炒，老挝阿速坡省的叶蜡石即这里说的老挝石大量进入国内市场，因色泽艳丽、与寿山石有几分相似，商家在昌化石、巴林石、丹东石、上饶石等之外多了一种可以冒充寿山石的石种，大量涌入国内的老挝石冲击了寿山石市场。

“怎么区别呢？靠指甲的划痕、遇稀盐酸起泡这两项就能区分吗？”我看了女主人微信上关于老挝石的新闻报道，第二次登门时这样问她。她认真地看着我，指着老公说，“这可能得问他了，他是学化学的。不过寿山石也会褪色，这一点和老挝石一样。我只知道寿山石是地开石或叶蜡石。” 想起朋友说我们这样的普通人要真正了解寿山石需要十年的时间，其他的石种都想打着寿山石的旗号，搭便车挣名牌的快钱，对入行者的甄别能力也是考验。各种媒体上的文章可能是非专业人士道听途说后写下的，因为大家都着急，没有时间细究，这样的文章遇上了不专业的我们结果就是一头雾水，真相只有多看多听多比较了。

进入视线的小手件一下子吸引了我的注意，黄白两色芙蓉石，一个驮着布袋子的男童侧脸顽皮地冲着我们笑。另一件白色汶洋石方形吊坠上将黄色石皮巧妙地浮雕成一枝摇曳生姿的菊花，古意盎然，韵味悠远。“我尝试着做一些新东西。”女主人说。寿山石雕和红木家具一样，到了一定年龄你看它们才有感觉，古典的东西需要一定的阅历才能接纳。我们将它们定位为奢侈品，仅有一定的人群能够消费，因循即可还是我们的传统也需要做适度的调整来适应年轻人的喜好？

同去的Z总是一位三十来岁的陕西汉子，他的目光盯着女主人的田黄系列作品，当然都是指尖上顶起的小田黄，每克几千元计价，把色质差的小田黄原石棱角原貌地以黑色小珠子串联成小手串，再有就是雕成佛像的头部穿起来当项链的坠子。从2014年东南寿山石秋季拍卖会上田黄的成交价来看，顶级田黄价格在2万元每克到5万元每克之间，极端的到了每克20万元，当然是材质、工艺完美结合后爆发的结果。田黄在寿山石中的王者地位就是这样不断强化的，我想。

压轴的作品是男主人从邻近的家里拿来的10公分以上宽度的寿山石摆件。朋友C和Z一眼相中了红白相间的善伯石山水小摆件。我的目光还在汶洋石吊坠、芙蓉石金鱼雕、花卉饰顶白芙蓉简章间逗留，朋友Z把善伯石山水拈起放在茶桌正中央，以不容置疑的口气对我说：“就挑这件，听我的，没错。”朋友C说：“你买其他的三件都抵不过这一件，它升值的幅度远远大于其他的。”又瞟了一眼我不肯放手的花卉饰顶白芙蓉简章，摇摇头：“我第一次看见花坐在章的头上，一般是兽嘛!”两人是寿山石行当里十年以上的玩家了，都过了知天命之年，我和他们相熟近二十年，我抬眼看看坐在对面的老公，犹豫着。一边的男主人说：“这种材质不好找，以后可以参加拍卖会的。”“如果不是刚买了融侨的房子，等着装修，我真是舍不得卖。”女主人笑着说，镜片后边的双眼满含真诚。我把善伯石山水带回家的路上，朋友Z说女主人是寿山石行业里目前学历最高的，正儿八经的硕士专业,有可能成为国大师，我可以请她在作品上落款，“这样对她是个鼓励，她也高兴。”看着朋友Z略带霜色的鬓角，我暗自佩服。车调头回到了女主人那儿，一小时后作品背面右下角多了一个女主人名字最后一个字的落脚。

“你加我的微信吧！我的新作品会放在微信上，你可以看看。”女主人最后说。

我后来听说男主人是化学专业的博士、煤化工方面的专家，女主人毕业于广州美院的本科、中国美术学院的硕士，学的专业是工业设计，正式的工作与数字媒体相关，去年末刚评上石雕助理工艺美术师。艺术本身是相通的吗？寿山石巨大的财富效应吸引了各方贤士，化学专业、工业设计、数字媒体这些最后和寿山石雕刻联结在一起。消费寿山石艺术的人在参差多态里体会到了艺术新的魅力。而我、Z总、同去的两个朋友不同性别、不同阅历造就的审美差异反过来也促进了寿山石文化的多元生态。老公说不同于老一辈的艺术家，高学历的女主人也许会创作出更写意的寿山石作品。

回到家，一向木讷的老公在灯下细看那件善伯石摆件，说：“越看越好看。”这些天我拿出来端详的时候也有同感。这就是寿山石文化吗？它让寻常百姓也能体会到艺术简洁、隽永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