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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歌》

《子夜歌》

作者: 浮水意欢 | 来源:发表于2018-01-15 20:40 被阅读0次

    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

    【一】

    魏无羡撩开帐帘子,正巧和料峭寒风打了个不愉快的照面儿,前脚刚迈出去,后脚就生了根似的赖在温暖的营帐内不肯走。

    白茫茫的月光泼在一望无际的雪原上,洋洋洒洒如奏一曲十面埋伏。

    以往再冷的天,他都不肯听师姐的话把毛领子好好系,而是任由胸口大片的肌肤迎风招摇。出门前有一碗热腾腾的莲藕排骨汤暖着胃,再嚣张的寒气都要退避三舍。

    那时他还是云梦泽不识愁滋味的少年郎,江侯爷和虞夫人都不大拘着他,倒是世子江澄事事要与他争高下。乍暖还寒时候,两个人都是一样的单衣飒爽,挂薄甲、骑红马,以莲花坞码头为起点,挽弓追着游弋在天际最高的一只彩头鸢、一骑绝尘而去。

    人冻得激灵了,浑身也抖擞出一股子不知天高地厚的潇洒劲儿来。他调转马头,长剑一挑射落在地、约莫半人高的纸鸢,猖狂大笑道:“这回可是两坛天子笑,敢不敢赌?”

    话音未落,紫衣少年已放马追来,扬眉冷哼道:“谁怕!”

    此时的朔方俨然是一座久经失修的破风箱,不时有狂风怒雪从墙缝中漏进来,被砍得只剩下大半截儿的“魏”字旗依旧不知死活地在城头张牙舞爪着。

    魏无羡站在城下,玄衣猎猎,如孤鹤振翅欲飞。他摊开手掌,想要接住立春来的第一场雪,生怕弄丢似的将它们死死攥在拳中。

    可事与愿违。化雪后,掌心只余一滩粘稠的沙,风一吹,就冻成了一块丑陋的痂。

    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不必西出阳关,折尽杨柳也无故人赠。

    【二】

    一串悠长的驼铃声从远渐近,仿佛是这鬼哭狼嚎的鬼城中唯一由活物发出的声音。

    老驼头领着一干弟兄从长安而来。连日大雪封城,沙漠中坚冰纵横,别说人叫苦不迭,连骆驼蹄子都被冻得寸步难行。这支细长的队伍从一望无际的雪色里一路拉扯来,像一条疲惫不堪的墨线。

    眼看着到地方了,盛水的羊皮袋空空如也。人群三三两两地围坐在城门后,借着篝火,烤干了冻成铁板一块儿的破棉衣。

    不知是谁大着胆子,从魏将军那儿讨来一坛天子笑。数十人将酒坛子击鼓传花似的挨个儿传过去,烈酒如镪水灌进五脏六腑里,浑身都被酒气熏蒸得热乎乎的。有几个嘴巴闲不住的,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了远在中原的老婆孩子。

    “小兄弟,你头一次来关外吧。不是我吓唬你,这里头的风可邪乎着呢。你赶紧喝口热酒暖暖身子,免得大半夜的睡着了,一不留神冻死在沙漠里。第二天一起来,冰天雪地的,谁能找得到你。”

    老驼头一番好意的劝说下来,那年轻男人道了句谢,依旧不肯伸手去接。

    他低着头,大半张脸隐在兜帽之下,唯一露出来的下颌线条锋利,像立在一滩月色中的金错刀。

    温宁正指挥着众修士将成箱成箱的货物有条不紊地运送进库房。

    魏无羡则抱臂倚在城门上,似笑非笑挑着一双桃花眼,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休整后忙碌不休的商队――出发前是二十七人,归来后也是二十七人。

    但是,有不速之客混进来了。

    【三】

    蓝忘机掀开帐幕走进去时,魏无羡正对着一方沙盘发呆。

    他似乎比上次见面时还要瘦上一些,腰肢折成一张弓,手指如五根竹枝绞在腰侧的陈情上。猩红的同心结垂在漆黑的笛管下,乍一看仿佛是这笛子在泣血。

    “蓝二哥哥――”

    魏无羡嬉皮笑脸地迎过来,嘴上揶揄:“如此不辞辛苦地从长安追过来,还打扮成这副样子,怕不是长夜漫漫、非要亲眼见我一面才睡得了觉?”

    也难怪魏无羡笑话他,好端端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平日里雅正端方得不像话,今儿打一照面就拿披风兜帽裹得严严实实的,唯一露出的下巴还拿炭灰抹了好几个黑印儿。

    这要是让国子监以古板著称的的蓝太傅看见了,一准儿胡子都得捋秃了。

    “跟我走。”

    蓝忘机摘下兜帽,露出霜雪似的冷冽眉目和一条细窄的白抹额。他并不理会魏无羡拿自己开涮,只微微朝前半步,一只手死死扣住这人手腕,用力将他扯向自己怀里来。

    “啧啧……小半年没见,含光君学坏的本事见长,都敢进本将军的营帐里抢人了。”魏无羡耍起嘴皮子流氓来面不改色,伸出另一只爪子挠向蓝忘机的腰。

    “来来来,让哥哥我亲自丈量一下,这伊人想我想的衣带渐宽了几许?”

    “别闹。”

    蓝忘机面上薄愠,忍不住嗔怪了他一句,语气模样与从前在学堂被魏无羡撩拨恼了的时候别无二致。

    “魏婴……”

    蓝忘机仍唤他未取字时的名。那双过分浅淡的眸子望过来时总令人想起夕阳下的宫墙琉璃瓦,看似冷的不近人情,揣在手心却隐隐能觉出温度来。

    “年关之前,鞑靼王子曾带使者来长安朝见天子,张口闭口就是岁币加一成、开放边境的茶马互市。是战是和,朝堂上吵了几天都没定论。金光瑶的意思是……命我持天子手谕出使漠北,先安抚住温晁和鞑靼人;而后由三省调兵十万,一举荡平西北。”

    他顿了顿,又道:“领兵的……是金氏客卿、新封的武威侯――薛洋。”

    “呵,到了火烧眉毛的地步,他终于坐不住了?”魏无羡哂笑道,四两拨千斤地拿陈情拨开蓝忘机锁住他腕子的手指。

    “当年射日之征大捷,我曾劝他不要放虎归山。结果呢?温晁逃到鸟不拉屎的沙漠里,与鞑靼人狼狈为奸。放眼望去,金乌关以北八百里,我大梁的山河统统改了蛮夷姓!”

    蓝忘机却不赞同地摇摇头,那双古井无波的眼中蓦然闪过一丝痛色,道:“你可知……为何偏偏是薛洋?”

    魏无羡一怔,原本挂在嘴角的戏谑笑容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抿成薄刃的唇锋。

    当年射日之征,有夷陵将军横吹鬼笛一支,领八千鬼骑在沙场上如入无人之境。奈何不夜天城那一战胜之不武,他座下的走尸发狂失控,一夜间屠尽了整座城。

    大军归来时,他曾孤身上金鳞台解甲请罪,当着众人的面将阴虎符丢进铜炉里化去。原以为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了,却不想薛洋竟敢奉金光瑶的命令,在地牢里用十年的时间又复原出了一块阴虎符。

    倘若有一日真的与薛洋交上手,陈情笛与阴虎符两相压制,且不说沙漠里的凶尸们到底肯听谁的号令,若是薛洋控制不住这些阴曹地府借来的鬼兵鬼将,步了他的后尘,纵其大杀四方,又当如何?

    【四】

    “何必。”

    魏无羡心头一凉,只觉得有一把钝刀正顺着脊椎骨慢吞吞地往下划拉着,骨与肉被活生生剥离开来的滋味逼得他醍醐灌顶。

    他固然是一把不世出的良弓,擒飞鸟、猎走兔都不在话下。只是当年射日之征的功勋太过耀眼,不仅威慑住了四海蛮邦,还令朝堂上那位翻云覆雨的丞相胆战心惊,征用他三分的同时,还要提防他七分。

    若有一日海晏河清了,大梁宁肯折了弓,也断不会给他一条“放虎归山”的生路。

    “那么你呢?”魏无羡忽然乜斜向他,凌厉发问,“莫非含光君长着三头六臂,在我这儿故人叙完旧,兔起鹘落间,还能赶回温晁的河西都护府不耽误正事儿?”

    “……是我的兄长。”

    魏无羡心下了然。

    以往清谈会上,他曾与泽芜君蓝曦臣有过寥寥面缘,知道姑苏蓝氏有双璧。每逢曲水流觞,兄弟二人于水边抚琴、弄箫,各成一名景。除却蓝忘机瞳色稍浅外,其相貌品性高洁如出一辙,难怪那温晁见了,也丝毫不会起疑。

    蓝忘机忽然失控般地紧紧搂住魏无羡,恨不得要将眼前人整个嵌进自己的肋骨里去。他闭着眼睛喃喃道:“魏婴,先跟我回云深不知处……我不会让旁人伤了你。”

    魏无羡摇摇头,双手捧起这张他曾在梦中无数次垂吻过的俊脸,怒极而笑道:“好蓝湛啊......你可真够傻的。当年为了进宫替我求情,蓝家祠堂那几十道戒鞭还没挨够啊。这么快就好了伤疤忘了疼,嗯?”

    “你能护得了我一时,护不了我……”

    魏无羡说不出话来了,似是不忍心看到蓝忘机这般痛苦无措的样子,他抬手欲抚平那双许久不曾舒展过的眉,想要说点什么来缓和彼此间僵到极点的气氛。

    “蓝湛……不管怎么说,还是多谢你。”

    “只可惜我生死有命。你不必再保,趁早弃了吧。”

    那一个“弃”字来不及说出口便如鲠在喉,魏无羡万分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蓝忘机只手掐着他的下颌,倾身吻上了他的唇。仅存的一点儿神智在一瞬间溃不成军,腥甜的血混着津液在二人口中辗转相渡,像极了一场又凶狠又缠绵的厮杀。

    “不。”

    【五】

    真是岂有此理。

    魏无羡被吻得晕乎乎的,直到整个人被翻了个儿、死死摁在起伏的沙盘上,他才意识到自己早就成了这块名叫“蓝忘机”的砧板上白花花、任人宰割的鱼肉。

    帐顶的马灯中有一簇火苗跳动不安,琥珀光正洒在魏无羡凹陷下去的腰窝里,随彼此相连的身体而颠簸起伏,似一对夜光杯里盛不下的葡萄美酒,令身后正使力掐着他腰肢不放的蓝忘机眸色倏地一暗。

    “行啊你蓝湛,枉我把你当正人君子战战兢兢了这么多年。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早就对我图谋不轨了?想用抹额把我两只手都绑起来、压在桌子上动弹不得,只能由着你使劲儿操弄,就像现在这样,嗯?”

    魏无羡扭过头来冲他笑得小人得志,眼尾濡湿,挑着一串儿秾艳桃花上了眉梢,嘴里没完没了的浑话被蓝忘机下身一记凶狠的顶弄冲撞得荒腔走板了,只得拼命夹紧双腿、向身后人放软了声音讨饶。

    “蓝湛你行行好……别、别弄我那儿了……你留我这条命在,咱们来日方长。明天、后天、大后天,只要你在这儿,我就张开腿任君采撷,昏天黑地大战三百回合……”

    “不知羞。”

    “好好好,你最知羞行了吧。倒是别跟我做这档子事儿啊……嗯够了……啊……”

    “是。”

    “我盼你能独善其身,又知道你不能。”

    “想杀夷陵老祖,别说十万大军不够,就是再复原出一块阴虎符……也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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