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秦丽
一
与一位姐妹闲聊,话题自然是少不了孩子的教育问题。论成绩,她的女儿可谓成功的典范,向她请教心得。她却无奈苦笑,那有什么心得,是一次难忘的经历改变了孩子的学习态度。
在女儿二年级时,一天正当她全身心投入在工作中时,手机显示了女儿班主任的来电。从一年级开始月考、末考,女儿的成绩很少有及格的时候,学习状态更是让她头痛之极。昨日期中模拟考,老师来电,她猜想又是成绩的事。心头犯怵,按下接听键时,老师的声音立刻传来:“马上来一趟学校,有事情谈。”不允许她多问一个字。
她奔往学校的双腿有些急促,难道不是因为成绩?老师的声音如此生硬,一个不到10岁的女孩子除了学习,还能发生什么事……她小心翼翼地敲响老师办公室的门,老师的声音似乎充溢着冰冷在门里响起:“进来!”
她轻轻地推门,屏住呼吸跨进屋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女儿和同班的另外几个孩子屈身抱膝盖,蹲在沙发的一个角落下,有几位家长站在孩子们的身后,当她正待举目寻得老师的位置时,一团白色的物件向她扑面飞来,她下意识地伸手接住,同时老师震怒的声音响彻耳畔:“看看你姑娘的成绩?一次比一次低,从一年级的80分,到现在的不满50分,我不知道我们做老师的该怎样办!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在孩子的学习上多点关心和用心,你们这家长到底是怎么回事?配合老师把教育做好难道就那么难吗?孩子到底是你们自己的吗?真正的关心与爱自己的孩子,怎么允许孩子的学习成绩如此差?我觉得你们这样不负责任的家长,真的不应该拉扯孩子……”
突如其来的语言轰炸,她顿感浑身的血液涌向头顶,握着女儿试卷的手臂定格在了半空,听着老师的言辞,她无言以对,面对十几位面面相觑的家长,她羞愧至极,而面对缩成一团小小肩头正在微微颤动的女儿,她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低下了头,将不均匀的呼吸放在胸腔翻腾,木然而谦卑地聆听着两位老师的教诲。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女儿冰凉而瑟瑟振动的手牵入她的手心,她下意识拉着女儿的手走出了突然寂静的老师办公室。头顶的骄阳刺下炽烈的光芒,令她一时间睁不开眼睛,由于未食早餐,不知不觉时间已近中午,她双腿有些发软,踏上校园操场松软的草坪,她脚下打滑坐在了地上。女儿赶紧单腿跪地去扶她,此时她才看见,女儿眼睛红肿,依然泪流满面。她坐着似乎浑身没有一点力气站起来,无言地望着女儿,示意别扶她,稍稍坐着休息一会儿,再起来。女儿也跪坐在了地上,没等她开口,女儿声音哽咽而颤抖着说:“妈妈,对不起,我发誓,这辈子,绝不让老师再叫你到办公室来……”
女儿真的信守了诺言,开始收敛贪玩的心,开始克制不专心的毛病,开始努力安静在课桌前。成绩自然直线上升,直到小学毕业,考进重点中学,而她也再没有被请进老师的办公室。
故事画上了令人欣慰的句号,我却不禁想起了另一个家庭的教育历程中发生的故事。
二
她是青藏人,17岁远离农村到城市谋生,在建筑工地成为了一名壮工。后来在工地遇见拥有瓦工技术的蒙古族小伙子,成为她的人生伴侣。结婚生子,一儿一女一枝花。日子过的美满,生活负担却很重,令他们夫妻更加难以离开建筑工地。
儿子青春期开始时,心思完全离开学习,一心投入到了体育上,让她手足无措。她苦思冥想,想到了一个良策,去找我做她儿子的辅导老师。我啼笑皆非,我自己都没有上过正规的学堂,何来辅导老师的资格?她的坚持与诚恳不容拒绝!
结果自然不出所料,以我的资质与智慧没办法调动这个孩子的学习兴致,调皮捣蛋度超出我的忍耐极限。请来她再度谈论我“老师”的不合格度。没等开言,她已经泪流满面,她对儿子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说:“你的脑子比别的孩子都灵活,可是,成绩越来越差,妈妈希望你通过念书出人头地,将来不再像爸爸妈妈这样每天起的比鸡早,晚上睡的比狗晚,在工地把自己当机器用。我为什么没有送你进补习班,而是送你到这里,因为我知道以你的聪明,课本那点儿知识难度根本不成问题,我是希望你像这位阿姨那么爱学习,身体重度残疾,还能自学各种知识和技能……”她给予我的定位,我心头有些失落。而孩子却沉默了,之后他安静了许多,每天继续来我这里写作业,但是不用我再监督辅导,只要求我,他每天写完作业后,给他讲1-2两个故事。一个月后他告诉我,学习上的事自己完全搞定了,不需要再来了。
知子莫如母,她的方法收获了效果,孩子成绩一路上升。可是几年后的一天她突然拿着儿子的诊断书和一厚沓病例来让我复印,我惊讶,那么壮实的身体怎么会生病?
她顿时声泪俱下:儿子小学、初中顺利毕业,考上了重点高中。入学两个月后的一天,她和爱人正在工地和挥汗如雨,接到儿子班主任老师的特邀电话,通知她和爱人立刻赶往学校。老师通知,他们下意识地不敢怠慢,一路相奔来到老师办公室的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儿子双手环胸,一条腿微曲单肩靠墙站着,面部紧绷,目光中含着怒气,班主任是位严肃的女老师。对贸然闯入,满身水泥抹、地灰渣的他们投来厌恶的一瞥。办公室还有几位老师,目光纷纷汇聚他们夫妻身上。她忘记了客套,进门便急忙询问老师,发生了什么。
班主任嘴角扬起一丝似笑非笑,愤怒却在眉头升温,冷淡的声音娓娓道来:你的儿子很有本事,仗着自己人高马大,拼命三郎的性格,在学校天不怕,地不怕,我不指望他尊师重道,但,不能把顶撞老师们成为他的乐趣吧?更胜者今天在课堂上公然攻击老师吧?我们重点学校的校风与校规是绝对不允许这样粗俗野蛮的学生破坏纪律的。
她还没来得及接口,儿子“呼”的站直身子,直视着老师,怒气冲冲地说:“老师,我再说一遍,我没顶撞你,更没攻击你,今天课堂的事,不是我干的,好吧!”
儿子的态度令班主任更加气结,也引来其他老师的微言:“这个学生对所有老师的态度都很散漫,小学和初中是在哪里上的?怎么这么难说话!”
她赶紧严厉地训斥儿子,儿子根本不服气,跨到了她面前,直视着她,满眼的委屈问她:“妈,我真的没有顶撞过老师,只是我嗓门大,说话声音大,跟老师说话的时候,声音稍微提高点儿,老师就说我跟她气不顺。今天体育课回来,不知道那位同学用我的水杯装了水放在门楣上,老师进来掉下来,砸在了老师头上,当时同学们都笑了,我也跟着笑,我的声音大,老师非要说是我放上去故意攻击她的。”
她半信半疑地瞅着儿子:“那你跟老师说是谁干的,叫来问问不就清楚了吗?”
儿子说:“他没亲眼看见,不知道是谁,不过类似杯子的玩闹,同学经常会有。可是,妈,你想想看,如果是对付老师,谁会拿自己的杯子呢?我有那么傻吗?”
她明白了事情的大致原由,但是,老师和儿子的态度,她有些棘手,求助地望向爱人。爱人性格木讷,不善言辞,额头渗出了豆大的汗珠,与她面面相觑。这时一位带眼镜的男老师接话:“宝音勒说的倒是有点道理,他个子大,嗓门大,一说话就像打雷,在我体育课上他最能跟同学们疯玩儿了,好好调查一下,这件事到底是谁干的,如果真是针对老师,是需要好好教育或者处罚一下,如果不是针对老师,学生们自己闹着玩,也就别误会了。”
班主任坚定地摇头:“不可能误会,他座位的角度刚好直对着门,我走到门口就看到他满脸坏笑地瞅着门口,杯子砸在我头上,水洒了我满身,他那副幸灾乐祸的样子,不是他的杯子暴露了他,是他的态度,我认定是他,其他同学都没注意到门口发生的事。”
儿子暴怒,声音再度提高了几个分贝问她:“妈,你信我说的话?”
班主任语气笃定而讽刺:“事实大于雄辩,你妈信你的“话”就能掩盖你的行为吗?”
儿子的嘴角掠过冷笑,眼里的愤怒却在升温:“是吗?都不信这是事实,那我就让你看看什么是事实!”
然后儿子冲向窗前,终身跃上窗台,奋力去拉窗户。
那位男老师反应敏捷,迅速起身从身后抱住了儿子,拼力向后拖拉儿子,由于窗台较窄,儿子脚下失去平衡从窗台掉了下来。
“我跳下去,你们好好看看事实!”
儿子沙哑而哽咽的声音,仿佛晴天霹雳。她脑海瞬间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冲向儿子,去拥抱正在与老师撕扯挣扎的儿子,忙不迭地说:“儿子妈妈信你说的话?我了解你的性格,你不是个爱耍小心眼的人!”
儿子的力气超常的大,在她和男老师手脚并中,儿子竟然再度站起,伸出手臂死死地抓住窗框,爱人和其余的老师也明白过来,一涌而上过来制止儿子。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大家已然撕扯的精疲力竭,儿子才突然不再挣扎,瘫坐在地上,垂着头久久毫无声息。
她平复呼吸,起身去拉儿子。儿子脸部到脖子的赤红色还为消尽,她小心翼翼地将手抚上儿子的肩头,示意他起身,那位男老师也拍儿子的肩。儿子慢慢抬起头望向她,虚弱地说:妈,我腰疼的厉害,好像浑身突然没有了一点儿力气。她惊愕,急忙跟老师同心竭力往起搀扶儿子,儿子也拼尽全身力气起身,可是,两条腿软软地直立起来,他们一松手,儿子便立刻跌坐在地上。反复几次都是同样情形,儿子哭了,她方寸大乱也失声痛哭。老师们都着了急,捏腿按摩腰,试着用各种办法让儿子能够正常站起来,都无济于事。有人提议赶紧送医院。身高175厘米的爱人背起180厘米的儿子,跌跌撞撞出了班主任的办公室,那位男老师已经把车开到楼下。
一系列的检查下来,确诊儿子是急性肾病,整整住院一个多月才扶着墙可以站起来,何时能够恢复,需要继续治疗。而学校方,除了那位男教师以儿子体育老师身份看望过儿子外,其余老师始终未露面,至于,儿子的病也不承担任何责任,因为肾病是有潜伏期的,只是在那个时间点复发了……
人的一生都离不开教育,教育本身是好的。那么,这个17岁的大男孩,个性与性格混合着青藏和蒙古族的血统,其实,让他面对“教育”失去理智的,不是事情本身,而是教育者对他之前受教育的怀疑,和对他父母那轻蔑而不屑一顾的态度。诸葛亮统领千军万马的时候,当面对将士各样的个性与性格时,他内心深处自然也有属于他的愤怒,而诸葛亮永远面容平和,将波涛汹涌般的情绪化为智慧,把人与事驾驭到公平与合理之上。那么,如果将一项教育,放在个人情绪的宣泄口去进行,结果有时确实是未知数,有时可以激发像那个女孩子那般的斗志,有时会造成如这个大男孩般的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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