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艳也不完全是粗枝大叶的人,有时候心思也挺细腻的。在店门口,彩燕跟根生说的话,根生对彩燕的态度,她都看在了眼里。彩燕其实是好心,而根生心里的弯弯绕多,又不知道哪根弦搭错了,在恼恨着彩燕多管闲事,所以才让彩燕难堪的。既然婆婆和大伯哥来到西安,两家人不见上一面在情理上说不过去。如果从她父母那里突破,让他们再跑一趟,她爸肯定没意见,她妈她就没有把握了。在有些事情上,她是搞不明白的,明眼人一看,简简单单的事,在她妈和根生眼里,却有无限个羁绊。非要把本来简单的事情,搞得复杂不可。
夏艳这次学聪明了,没跟根生硬对硬,也没跟她妈来硬的,而是向二姑求救。二姑听了,也觉得棘手,想她一个人恐怕不行,她嫂子跟根生都不是善茬,还是要拉着老伴一起行动。姑父没有推辞,积极地在两边周旋。三天后,根生妈跟夏艳爸妈终于坐到了一张桌子上。
这顿饭由夏艳爸做东。毕竟根生妈来到了自家地盘,他理应尽地主之谊。事实上夏艳私底下已经提前把钱给她爸了,只是瞒着根生一家。在一家陕西人开的陕菜馆提前订了一个包间。
根生听说老丈人做东,自然很高兴。也不是钱的问题,他要的是面子。既然是赴宴,修理铺中午干脆关门歇业。根生打发榆生开着北斗星去接他舅和他姑父,饭店离修理铺不远,他们几个走路过去。榆生一走,根生乐颠颠地到隔壁烟酒店提了两瓶十五年西凤酒,又提了两大桶雪碧和可乐,交给树生和夏艳拿着,他自己则甩着两只手,彩燕不好意思空着手,接过夏艳手里的可乐,一行八人浩浩荡荡朝饭店走去。榆生却扑了个空,他舅和姑父早早就到酒楼等着他们了。
根生推开酒楼包间门,看见他舅姑父二姑三人已经来了,假装很惊讶地说,咦!榆生这么快就把你们接来啦?他舅说,是恁爸打电话叫我来的。姑父开玩笑说,我是闻着酒香自己找来的。
根生舅看见他妹子,就拍着旁边的空位让他妹子坐过来。根生妈在这里碰见她哥,自然亲热得不行,急忙走过去挨着她哥坐下来。
夏艳爸拿起菜单,眯着眼睛装模作样地看着,夏艳已经提前点好菜了,他只是做做样子而已。服务员站在夏艳爸旁边,拿着点菜本准备记录。夏艳爸看了一会,就合上了菜谱,对服务员说,姑娘,我眼睛花了,看不清楚,把你家拿手菜来几个,我就不一一点了。服务员会意,接过菜谱,答应着,好嘞!我这就给您安排去。
因为是提前点好了菜,因而菜上得特别快。陕西人实在,每盘菜都是用的大盘子,而且份量很足。
服务员上了最后一道菜,说,菜上齐了,你们慢慢用,就退出去了。夏艳爸端起酒杯,说,来!男人喝酒,女人喝饮料!为我们有缘相聚,干杯!众人得到指令,皆举起面前的杯子,啜了一口。
根生妈听不懂陕西话,都是他哥用胳膊肘碰碰她,示意她举杯,她才举杯,又示意她喝饮料,她就喝了一大口。
放下杯子,夏艳爸又说,吃菜!吃菜!根生舅充当着他妹子的翻译,跟妹子说,叨菜!叨菜!并且亲自给他妹子夹了一只鸡大腿,放在妹子面前的碟子里,示意她吃。
根生妈并没吃鸡大腿,而是呼地站起来,表情激动,哆嗦着嘴唇说,根生生了老二,要姓韩。
一桌子人都看向她,听懂了的人面面相觑,没听懂的人用眼睛投去大大的一个问号。
根生没想到他妈突然会来这一出,脸涨得通红。根生舅赶紧把妹子拉着坐下来,情急之中用陕西话说,先吃饭!先吃饭!
夏艳妈耳朵有点背,也听不太懂河南话。夏艳爸却是听懂了。他虽然感到意外,想着吃饭时间,又是两亲家第一次见面,因而就没接根生妈的话茬。跟着根生舅后面说,对,先吃饭!
根生妈气呼呼地咕咚一声坐下了。她哥又给她夹了一片腊牛肉,放在碟子里的鸡大腿旁边,说,恁尝尝陕西特色菜,好吃得很嘞。
根生妈心里有事,没胃口吃。彩燕坐在准婆婆对面,想劝准婆婆吃,又够不着,着急的站起来走到对面,替准婆婆把小碟子里的腊牛肉在油泼辣子醋碟子里蘸了汁,递到准婆婆嘴唇边,准婆婆只好张着嘴吃了。一股香味直沁到胃里,立马让她忘记了一切。
根生妈顾不得让彩燕坐回去,自己又夹了一片腊牛肉,学着彩燕的样,在油泼辣子醋碟子里蘸了汁,放在嘴里快速地嚼了嚼,就咽了下去。
几片腊牛肉下肚,根生妈食欲大开,也不纠结根生生了二胎是否姓韩了。先吃了面前盘子里她哥夹给她的鸡大腿,又夹了一大块肘子肉,直吃得嘴角流油。再没提起二胎姓韩的话题。
根生怕他妈再提起生二胎的事,第二天就给他妈和他哥买了火车票。想着他哥力气大,就又买了五斤老铁家的腊牛肉,十盒德懋恭家的水晶饼,三瓶六年西凤酒。夏艳给了彩燕一千块钱,让彩燕陪着树生母子去康复路服装城买衣服。根生妈看见啥都新鲜,三人扛回来一大包衣服。根生开着北斗星送俩人去火车站,本来没想着送到站台,只送到进站口就打算离开,可是两人行李实在太多,就又买了站台票,把两人送上火车。
根生妈走后,夏艳爸可算是松了一口气。幸亏夏艳妈耳背,加之没听懂河南话,不然还不闹个天翻地覆才怪。
背过人,夏艳爸问夏艳,你和根生是咋打算的?夏艳装糊涂,说,啥事呀?夏艳爸一听,就知道俩人在生二胎上有分歧。农村人嘛,难免有个封建意识,认为多子才能多福。夏艳爸也不例外。他索性捅破了说,就是再生个老二嘛。夏艳低下头,没吭声。
虽然政策紧,可是也不是完全封死了,我去找找兴旺家二女子,她在镇计划生育办公室工作,兴许能弄来指标。夏艳爸试探着跟夏艳说。
夏艳一向说话直,听她爸这样说,连说了几个不生!不生!不生!怼得夏艳爸心口疼。他冷静下来一想,如果生了老二,跟谁姓确实是个问题。虽然说上门女婿生的孩子没明确规定,可是,在农村是约定俗成的,肯定不能跟男方姓。
可是,根生不是一般的上门女婿,难搞定得很。夏艳爸一辈子是老好人,搞不了勾心斗角的事,根本就不是根生的对手。想到此,夏艳爸不由得就把让夏艳生二胎的心思淡了许多。
街上摩托车多了,问题也跟着出来了。频繁发生摩托车飞贼事件。一般都是两人合伙作案,一个人负责驾驶摩托车,一个人坐在后座实施抢劫。抢劫前先踩点,多选择在夜晚,夜色掩护下,专抢独行女人。瞅准目标,摩托车看似不经意间靠近受害者,等到插肩而过的一瞬间,一把揪下独行者的包,绝尘而去。受害人反应快的,揪着自己的包不放手,就被拖在地上朝前拉,脸,胳膊肘,膝盖摩擦得鲜血淋淋,有人脑袋磕在道沿上,摔成了脑震荡。
还有就是,凡是骑摩托车的司机,速度都很快,风驰电掣的,交通事故频繁,政府就下令禁摩。一时间,街上的摩托车骤然少了很多,根生家的生意就受了影响。
根生闲暇时间多了,就开着北斗星胡乱转悠。他的车也开了三年时间,虽然公里数不多,可是毕竟行驶了三年,刹车片,机油都该换了。
根生是精明的生意人。以往都是他挣别人的钱,轮到别人挣他的钱,他心里就有些不舒服。他是不会随便找一家修车铺的,他要仔细地考察。这天,根生终于看见一家临街修车厂,门口停了一疙瘩一疙瘩的车。看一家修车厂技术好不好,就看他家门口的顾客多不多,这是根生做生意的经验。
根生把自己的车见缝插针的在这家修理厂门口泊好,并没急于下车,而是坐在车里观察。这家修车厂生意真好,工人都是跑步工作的。他掐着表,半个小时时间,共有四辆车完成了交易。第一辆车平衡了四条轮胎,第二辆车换了刹车片和机油,第三辆车换了两条前轮胎,第四辆车补了轮胎。虽然他不清楚价格,但是按他自己估摸,五百块钱利润是有的。
根生忽然有个想法,自己也开家汽车修理厂。既然主意已定,他就有必要做个市场调研。根生推开车门下了车。
出乎他意料,修理厂对他视而不见,没人过来招呼他。他心里很是失落,就走到揭着车前盖的一辆车前。揭开的前盖犹如张着的鳄鱼嘴巴,根生朝鳄鱼嘴里看了一眼,不由得露出一丝厌恶,油箱,水箱,电池全被灰尘和油污糊住了。这人也太懒了吧,也不知道用汽泵把里面吹吹。根生又看了看站在车旁边的司机,司机一副焦急的模样,他不由得起了恻隐之心,跟司机搭讪着,这车哪有毛病啦?
换电池呢,等了快一个小时了。司机嘴唇干裂,沙哑着嗓子说。
他们家没电池吗?根生又问。
电池多得很,就是工人忙得没空换。司机伸着脖子四处张望着,不耐烦地说。
根生又问,你为啥不到别的修理厂去,难道只有他一家换电池吗?
司机不屑地看根生一眼,愤愤地说,单位在这家修理厂记着账,到别的修理厂换不给报销。你以为我时间多,愿意在这里浪费?我还要到机场接人呢,飞机落地可不等人。
根生搞不明白这里面的名堂,想继续问。司机忽然脸上堆满笑容,笑出了一脸的褶子,他以为是对自己,再一看,原来是有个修理工正往这边走,司机是笑给修理工的,是他自作多情了。
根生自以为是地想,修理工看见他站在旁边,肯定也会问一声他的车是啥毛病吧。结果,修理工连他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走到张着的鳄鱼嘴巴前,把脑袋伸进鳄鱼嘴里看是多大型号的电池。
修理工一直没开口说话,看了型号,就走开了。不久就抱着一台新电池过来,咕咚一声放在地上,又走开了。再过来时,右手提着一台旧电池,左手拿着一条两头带着两只夹子的电池线,右手一松,旧电池咕咚一声撂在地上,用电池线一头的两只夹子分别把旧电池的两只桩头夹住。根生站在旁边,瞪着眼睛,不知道修理工这是要干啥。
修理工面无表情,从屁股后头的口袋里掏出工具,卸了车上的电池,把新电池装上,用夹着旧电池的电池线另一端的两只夹子夹在新电池的桩头上。根生看得是一头雾水,心想换个电池这么复杂,多此一举嘛。
看着修理工拧紧最后一枚螺丝,司机赶紧坐进车里,发动了汽车,检验新换的电池是否好用。他刚一打火,汽车发动机就颤抖着启动了。司机脸上露出笑容,满意地熄了火,用手给修理工比划着OK。修理工取下夹在车上和车下的四支夹子,帮司机落下车前盖,收了电池线。司机坐在车里,朝前台勾一下指头,就有一个小姑娘拿着记账本走过来,递进车窗,司机看也没看,龙飞凤舞在上面签了字。司机看一眼修理工,一脚油门绝尘而去。修理工提着两只旧电池朝库房走去。两人全程没有交流,完全是默契。
根生跑着撵上修理工,说,师傅,我换刹车片和机油。
修理工看他一眼,惜字如金地说,排队去!我已经来了半个多小时了。根生解释。有人还来了半天呢。修理工白他一眼。
根生也没生气,反正店里有榆生,他有的是时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根生看着汽车修理厂生意这么好,他想开一家修理厂的想法更加坚定了。于是他也不着急了,这么好的机会,正好实地考察。
根生背着手,看毕换电池,又看换轮胎。拆卸轮胎都是机器,不用人工。把新轮胎装在轮辋上,还要在平衡机上做平衡,平衡轮胎也不用人工操作,而是把轮胎装在平衡机上,用卡尺量一下机子和轮胎之间的尺寸,然后把轮胎在平衡机上转几圈,给轮毂上加平衡块,在电脑上操作一番,再转动轮胎。平衡块不可能一次加到位,要不停地调整。转几圈调整一次,直到电脑上显示OK,才算大功告成。
时间过得真快,修理厂的车渐渐稀疏起来,终于轮到根生的车了。
根生是换刹车片和机油,修理工指挥根生把车开到地沟上,工人站在地沟里才能操作。根生是第一次在地沟上开车,心里不免有些紧张,怕操作不好一只轮子掉到地沟里。修理工挥着手,指挥着他。喊,朝左打方向,打过了,朝右来一点,再朝右。又过了,朝左一点。水平不行嘛,朝后倒,重来!根生被修理一训斥,更加紧张,手上出了汗,背上也出了汗。真想下来让修理工帮他开上去。修理工看出来他是新手,索性走过来说,下来下来,就你这水平,还开车,差得远呢。根生乖乖地下了车,把车交给修理工,修理工先把车朝后倒去,然后一脚油门,就把车开上了地沟,两边的距离不差一分一毫。看得根生瞪圆了眼睛。
修理工从驾驶室出来,根生满脸堆笑,表示着感谢。修理工依旧面无表情,蹬蹬蹬下到地沟,在轮胎内侧换刹车片。根生蹲在地沟旁,把脑袋伸进地沟看着修理工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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