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足球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初三考完的暑假，电视上总播足球，当时在踢南非世界杯，夏奇拉很火，一天能听到20遍wakawaka，在各种场合。

我刚补完物理课回家，要么就是要去补物理课，总之在那个中午的间歇，电视里正好在播一场球赛的尾声。亚洲守门员蓄势待发决心扑出对方踢过来的点球。他紧张地盯着对面球员的动作，像濒死的野兽要做出最后一个反扑，要么击中对手的要害存活下来，要么失误丢掉性命。那一刻很安静，房间里的空气不再流动，天花板落下的每一颗尘埃都停在半空。我的手指握紧在手心里，没有弹幕告诉我你可以呼吸。

南非一定很热，汗水从守门员黄色的皮肤上不停地往下滴，如果他踩着的是一片黄土地，他下巴底下的泥土一定要阴湿成一滩泥。我会忘掉很多更激情澎湃的画面，会忘掉巴萨在欧冠7比1逆转大巴黎，会忘掉梅西手捧大力神杯。但我会记得这个，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足球是个有魅力的运动。

从此我家的电视固定在中央五或者风云足球。我妈最讨厌足球，她说等我不在家的时候她要把体育频道封杀。我也尝试过看篮球，但我是个反应很慢的人，篮球的节奏太快了，我跟不上。比如我不太喜欢短视频，短视频让我不安。我还来不及好好感受，它就结束了，我会焦虑。长视频带给我安全感。

足球很照顾我，我不用担心反应不过来，走神几分钟完全ok，走神个十几分钟也ok。有时候我看着看着就睡着了，也ok。尤其是中超，可以说是催眠神器。

18年我在深圳，俄罗斯世界杯开赛时候刚好公司在放假。我和我远道而来的朋友住在小酒店里，他带给我一件正版的，印着梅西号码和名字的阿根廷球衣。我们去烧烤店吃羊肉串，店里的大电视机在播乌拉圭的小组赛，膀大腰圆的大哥们撸着袖子喝着啤酒看比赛。卡瓦尼飞起一脚就踢进了。卡瓦尼好帅啊，我尖叫一声，旁边的大哥转过头好好看看我。

阿根廷的比赛在凌晨，我穿好我的球衣，调了四个闹钟，就睡觉了。半夜闹钟响起，我艰难地点开手机屏幕，找到直播间，用力撑开眼睛，看了十来分钟我就睡着了，事后完全不记得自己看了什么。我朋友从始至终就没醒过。

假期结束时世界杯还没完，我给朋友送到地铁站就坐公交回公司，公交开到一半我朋友给我打电话。他说完蛋了，我的钱包在你包里，钱包里有我的身份证。我当时很生气，他干嘛要把钱包放我包里啊。我打了很久的滴滴终于打到去地铁站的车，进到地铁站我就傻眼了，地铁站里的情景跟我印象里的春运差不了多少。当时是假期最后一天，大概大家都准备要回到原本的，他们本该属于的地方了。

我说你打车吧。我推测他重新排队进地铁站，再挤在人群里倒几班地铁到机场，他的飞机早就飞走了。我也懒得再去挤回公司的公交车，那班公交常常等好几班也上不去，车门好不容易关上时，乘客和司机都惊讶于车门怎么没有夹到最后上来的那个人。挤公交的时候你能体会到一次，人和机器的潜力都是无限的，你赶在deadline前一秒把方案发出去时，能体会到的同一种无限。

出租车师傅拉了四个人一起回我的城中村，他说我就收你90块钱吧。他觉得他蛮大度的，我很伤感。回去的途中朋友发信息给我说他打到车了，花了300块。我很想把那个出租车师傅揪起来打一顿，我很疲惫，马上要回去上班，我很不爽。我想骂那个司机说你这就是抢钱。最后我安慰朋友说，起码这样机票钱不会白花了。

坐车的时间我无事可做，想起来我和朋友在欢乐谷买的一张彩票，5加2，前五个数字我记不得，后两个数字我记得很清，是我的生日。我查到这期的开彩数字，后两个数字跟我选的一模一样。我的世界停顿了几分钟，窗外漆黑中模糊的村落倒影在我眼前不断闪过。我想到了我辞职以后的光景，我要买一张机票回老家。那一刻仿佛我已经把辞职书甩在了老板脸上，我明天就可以躺在家里的床上吃我妈做的饭。我以为我很有可能中很大一笔钱，我听见了心脏在胸腔里跳动的声音，我的脑袋里在绽放着花火，那么不真实，那么不可思议。

我拉开书包最外层的拉锁，找到折皱了的彩票，仔细核对了几遍前五个红色数字，只有一个中了。我研究了好几遍兑奖规则，终于找到和我所中数字一致的奖励明细，中了十块钱。我松了一口气，开始想明天有哪些项目问题需要解决。这很像我的人生，在一些小恩小惠上运气爆棚，比如我经常中某博的转发抽奖，在一些大事上则没运走。最终我没去兑这笔钱，这张彩票被我放进了一个小盒子里，最终下落不明。

去年的卡塔尔世界杯，决赛是阿根廷打法国。比赛当晚我正首羊，整整一天我烧了退，退了烧。我已经很久不看足球了，甚至不知道梅西现在转会去了哪个俱乐部。梅西被巴萨解约的时候，我就已经不看足球了。我只记得发布会上他用手擦着涌出的泪水，说希望自己退役时能面对巴萨满场的掌声。他十几岁时就在巴萨踢球，他送走了小罗，送走了哈维，送走了伊捏斯塔，没人会送走他了。

我裹着被子，颤颤巍巍地举起手机，没走神一秒钟。中场休息时，我开了香槟，我觉得阿根廷肯定是赢了，我感觉自己烧都退了。事实证明提前半场开香槟真的很蠢。下半场形式就逆转了，留给阿根廷的时间不多了，我觉得自己烧得更厉害了。最后，最后，阿根廷赢了，梅西在卡塔尔球场拥吻了大力神杯，他的人生圆满了。我很高兴地发了一条朋友圈。我看着自己编辑的心愿终了的文字，发现我的感情还在，我的感觉却已经没有了。我现在的生活和足球无关了，我不会再关心哪个新人横空出世，不会再关心谁退役了，谁转会了，不会再关心阿森纳的榜首体验卡是否已到期，不会再关心联赛排名了。

我不会再把电视机定格在体育频道。我能回忆起的一切，像幻灯片一样一帧一帧地切过，我的感觉还在，感情却已经没了。时间，只在过去以后才有意义，人永远不能看清此时此刻，现在的意义。

比起捧起大力神杯的梅西，此时回忆起来最让我动然的，依然是初三结束的那个暑假，电视机上那张亚洲面孔，那个守门员紧张的神色，他不停滴落的汗水。还有，比起所有的一切，都更鲜活的，更让我缩紧着心脏怀想的，在我生命里绵延出无数意义的，那个时候的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