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六年的冬天，气温异常的寒冷，是近十几年来最为寒冷的一年。零下6度的天气，水面上结上了厚厚的一层冰，许多的大人小孩都在水塘的冰面上行走嘻戏，从塘的这边滑走到另一边，这在我们南方是异常罕见的。
学校的屋檐下倒挂着长长的冰凌，大家都称它冰葫芦，许多男同学掰下它拿在手中当剑使。早上，你如果将一盆刚洗完脸的热水往地面上一泼，不到二分钟就马上会结成一层冰，人行走在上面很容易滑倒。因此这样的天气男女同学，尤其是女同学晚上是懒得起来上厕所的，那时的厕所都建在宿舍的外面，许多同学尽管胀的肚子难受，也情愿睡在被窝里熬着，憋得满脸通红，两手捂住肚子，那天是真冷啊。
这种天气对于家境差的同学不谛是一种煎熬，对他们刚刚开始发育的身体简直是一种摧残。唐学农晚上盖的被子只有六斤左右还是旧的，棉絮已有些结成了块状有点硬梆梆了，盖在身上只能遮挡点风寒，遇上这么冷的天御寒力就太差了。尽管他将大哥穿过的那件旧棉袄也脱下盖在上面，而且衣裤不脱穿着睡，整个人还是蜷缩成一团像只大虾米，深夜里身体还是禁不住发抖，弄得床铺吱吱地发响。睡在下铺的孙国庆尽管自己也发冷还是会不耐烦地吼声“你羊颠病犯了”并蹬上两脚床铺以示警告。
相比于寒冷的冬天对穷苦的学生来说还是夏天好受些。夜晚的寒冷难熬，白天也好不到哪里去。学农身上一件旧的棉毛衫(那时叫卫生衣)，一件母亲手纺棉线织成的背心，棉毛衫已有几个破洞，好在穿在里面，外面就是那件大哥穿过的旧棉袄了，又大又旧，穿起来里面空空的，常有冷风从宽大的衣服中穿过，弄得身体直打颤。裤子是穿了二件，但没有棉裤都是单裤，要不是人年轻非冻僵不可。脚上更惨，一双母亲穿过的半筒套鞋，还光着个脚板没有袜子，套鞋底塞了些稻草，一是御寒，二是那鞋稍大点塞了合脚些。
其实那时大多数同学的穿着和学农差不多，那时家里孩子多没收入，有几个不是穿父母或哥哥姐姐穿过的衣服呢。那一年生冻疮的人特别多，尤其是学生。上课又不能乱动，偶尔实在太冷跺跺脚，老师马上会说：安静，安静点。
学农的二只手和脚都生上了冻疮，一到晚上睡在被窝里手和脚一捂热，那是又痒又疼。冻疮已开始溃烂，伤口又红又肿，一挠就破血淋淋，不挠又实在太痒了，那一挠是既疼又舒服着。学农早上最怕穿上那双半筒雨鞋，脚面冻疮刚好贴在雨鞋上，一走钻心地疼。上课脚不动又痒得不行，他不得不时常隔着鞋挠几下并咧几下嘴，嘴里发出“嘘嘘”声，那神态好滑稽。冯丽珍常常斜着眼去看看他，尽管她自己手上也长起好几个冻疮，但看到学农的模样她总是忍不住暗暗发笑，同时心里生出由衷的敬佩，尽管生活条件这么差，这个同桌的学习成绩却总在班上前几名，甚至超过了自己。
陈丽倩将父亲戴的一双棉手套从家中偷偷拿出，悄悄地塞进了学农的课桌里，她是从心底里同情而又疼爱着自己的同村发小，她总是尽自己的一点绵薄之力去帮助他，她和丽珍一样敬佩他，艰苦的生活没有磨灭他学习的斗志，反而促使他更加努力地学习，名次在不断提高，都快赶上孔维、赵卫华了，这是个不屈的人，自己有什么道理不去帮他呢。
总算熬到了周末，吃过饭陈丽倩早早侯在学校门口，等待着唐学农的出现，她不是不喜欢和女同学一起走，而是她觉得和学农更聊得来，有些学习上的问题也好趁机讨教于他。他俩像两只飞出笼子的鸟儿，在大地上自由地翱翔。
回到家吃过晚饭，学农妈拿来一个大萝卜，萝卜中心挖出个洞，洞里放进了刚熬好的鸡油和丽倩妈送来的冻疮药。学农妈叫过来小儿子，小心地用一根羽毛沾上药轻轻 涂抹在学农那长满冻疮的患处，仔仔细细地涂上一遍又一遍，泪水滴落在学农的手上和脚背。这位慈爱的母亲心疼啊，家里条件不好让儿女受苦了，都怪自己没本事啊，她的心里充满了深深的自责。“妈，您别哭啊，我没事，过了冬就好了”。学农妈慈爱地用手磨挲着小儿子的头，再次泪眼婆娑。
学农爸唐景春晚上回家带来了两件好消息。一件是二儿子学兵参军体检已顺利通过，进入政审阶段，估计没有什么问题。家里世代贫农，自己又当过兵还是党员，应该十拿九稳，丽倩爸也答应帮忙，这个消息在这寒冷的冬日犹如春风般吹散了大地的寒潮。
还有个好消息是队里大家悄悄开了个会，决定将距村最远的那几块水洼田，拿出来分给各户，学农家人口不少，应该也分得几分田。明年粮食应该多收点，填上点粮荒应该可以的，虽然肚子还不能完全吃饱，但总算可添上口吃的。
那时候多收一点粮可比什么都金贵。“家里还有点豆，我拿出来炒炒，还有点红糖给你们拌上”。这个消息比前一个更让人兴奋。可怜的庄稼人，一辈子种庄稼还要天天为吃上口饭而发愁，这不是人间最大的悲哀吗？我善良淳厚的父老乡亲。
学农妈破天荒地提出炒糖豆吃，一家人高兴得像过年，昏暗的灯光下是一张张激动而兴奋的脸。
“千万别到外面说，分这点田是偷偷的，上面管得还很紧，知道了可不得了，不过丽倩爸私下跟我说，四人帮倒了中国迟早要变，再说一遍别出去嚷嚷啊”。学农爸一再嘱咐着，一家人高兴地就着白开水吃起了糖豆，真香真甜啊，这个冬夜这一家人完全感觉不到寒冷， 因为他们的心热着呢。
唐家人深信自己心目中盼望已久的好日子终将出现，而且会很快，美好的生活已开始向他们招手，熬过了这个寒冷而漫长的冬季，必将迎来一个万紫千红的春天。
未完待续(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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