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子又消失了。
每个月一次的喝酒约定嘎然而止。
我假装很淡定地继续看书,心里却还在等待手机屏幕弹出一条关于她约酒的信息。
电话打不通,发出的信息犹如石沉大海般死寂无声,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
如果不是认识她很多年,怕是要报警寻人了。
半年后,收到她的短信。她说,跟人跑了三个月的运输,学会了抽烟,却把酒给戒了,我不该失信。
我笑了笑回复她,那你欠我的酒打算什么时候还?
答曰,周末。
我抬头看了下日历,还有两天。
见到她的时候,长发飘飘的形象全无踪迹,一头精致的短发,晒得黝黑的皮肤,眼睛却比平时亮上几分,左手多了个一圈红绳。她抬起手在我眼前晃了晃,说,半年前跑运输时经过一个庙,祈了福买的,保平安。
今晚的酒没喝多少,她的话却从没有断过。“失而复得”的她像一个盗回很多宝物的小偷,滔滔不绝地讲着她的所见所闻。她说,跑运输的姑娘不是姑娘,那是真正的汉子。边说边比划,身上所有器官像被打了鸡血一样,整个夜晚都是沸腾的。
我一边笑一边看着她说,手中的啤酒一杯接着一杯干下去,直到后来我发现我连插上话都变得艰难,不是因为酒喝多了,而是她越说越兴奋,整个聊天场景变成她的独角戏。
大概是睡意袭来,人变得迷迷糊糊。回头跑去路边扯开喉咙吐,耳边传来她肆无忌惮的声音,你丫的还说你喝啤酒不会吐?这下打脸了吧?哈哈……
奈子是谁?
按她的话讲,她是个边缘人物,最常挂面嘴边的一句话,我常常因为不够变态而感到和你们格格不入。每次她这样说,总有一种把她和整个世界划分界限的错觉。而她明明是最接地气的人。终年游走在零散工的边缘,没有一份工作有超过半年的,用一个词形容,不安分。就像她的性格,所以她常常说,性格决定命运。
从光鲜亮丽的大学毕业,口袋揣着一份到哪都能混得不错的专业,又操着两门地道的外语,她不学那些正儿八经地去公司过着朝九晚五的白领,而选择了在餐馆当服务员。看着食人间烟火的顾客,觉得这才是生活本色。她这样说。
半年后,她辞了职,去跟她的同学一起合伙做服装生意。生意越做越起色,原本商量着要继续盘下两间店面,她却拒绝了。把份额卖给她另一个朋友,她背起行囊就去了外地,说是去看海。
于是她在离海边的一个小镇上租了房子,天天在海边溜达。她说,很多时候什么事也不做,就一直在海边坐着,从日出东边待到万家灯火。完全是一种养老的生活状态,不闻不问,不争不抢。
那你又为什么离开?
因为没钱了。说完又哈哈大笑起来。
她似乎从不在意下一餐有没有着落,生活对她来说,就是混着玩,仗着一身才能,却从来不好好利用,她却一点也不觉得可惜。
我不禁暗自叹息,她不以为然。后来我实在忍不住吐槽她,她说,够用就好。
那将来怎么办?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如果死掉的话,过奈何桥时猛灌三碗孟婆汤,又是焕然一新的开始。过于纠结太多事,反而过不好这一生。说人生太长的,使劲挥霍自己所有的时光,却不知其味;说人生短暂的,拼命榨干每一寸精力,以为抓得住未来。再说了,人间不值得。
一番话说得我哑口无言。但我找不到任何理由反驳她,倒是觉得她生活过得简单利索,不拖泥带水。
说起事业,她一直对某件事耿耿于怀。她跟随一个摄影团队进入深山老林取景,路过一个村庄,看到学校破旧的楼舍和教学用具,条件异常辛苦,她知道自己无法给予更多的帮助,就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捐给了学校。她说,她至今无法忘记那些孩子的面孔,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想象还有这样的艰苦生活。她央求过摄影团队再次进入山区去拍摄有关孩子的记录片,但是摄影团队最后拒绝了她的要求,理由是资金不足。
再后来,她每年都会捐书籍和一些钱给学校作为帮助孩子学习的资金,在她收到孩子们的感谢信时,她兴奋地流下了眼泪。
我应该怎么写下如何与她相识的过程呢?
这里不会有任何带有色彩的故事。
我在网上买了书,她把快递送过来,她让我签收,我拆了快递,查看了几本书,然后在单子上写下名字。她看了看我手上的几本书,又看了我的字,就伸出手说,希望能认识你,我叫奈子。
对,她当时就是个快递员。一个28岁的女快递员。
结果这一结识,就是好几年。
我形容她为人形蒲公英,飘到哪里是哪里,身体里全长着不安定的细胞。她不反驳,对面这样的“点评”,她总是微微一笑。
后来,她又去了大海。
这次不是去养老,而去捕鱼。她的一个朋友在海边开了一家卖渔具的店,跟来往的渔民混熟之后,天天跟着渔民去撒网捕鱼,晚上回来发信息总是说,一身的鱼腥味儿,闻着自己都想下锅做回鱼汤尝尝。
捕鱼的技巧学得半生不熟,游泳的技术倒是突飞猛进,她说快赶上国家游泳队的水平了。
这样的她,对任何感兴趣的事永远乐在其中,玩归玩,却始终保持一个良好的习惯,那就是外语的练习从不落下,每天听广播是她的必修课。当时我看她的眼神充满了疑问,她似乎知道我心中的疑虑,于是说,说不定我哪天就出国了,语言肯定用得上,总不能让我对着那群黄毛家伙比划比划手语吧?
对于她来说,似乎什么事都谈不上野心。她只是走走停停,至于是不是到了终点并不重要。毕竟,人间不值得。
2018.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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