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富之城:威尼斯海洋霸权(罗杰-克劳利)
莎士比亚的《威尼斯商人》给当年小小的我留下了威尼斯人很会做生意的印象,但并不清楚威尼斯和商业究竟有什么关系。随着年岁渐长,威尼斯在我的眼中一直是以著名旅游城市的形象存在的,那里到处都是蜿蜒曼转的水道,和江南水乡有着不一样的风韵,还有壮观的圣马可大教堂和忧伤的叹息桥......
直到我开始关注欧洲中世纪史之后才发现,原来威尼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并不仅仅是意大利的一座城市,它更是一个城市共和国,一个商业帝国,一个海洋帝国。
《财富之城》,讲述的就是威尼斯最辉煌的那一段岁月,罗杰-克劳利选择以此作为地中海三部曲的收尾。
罗杰-克劳利在书中提到,威尼斯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国家,它是世界上唯一一个为了进行买卖活动而组织起来的国家。商业是他们的创世神话,也是他们存在的理由。这座城市的财富不依赖任何触手可及的实物---它没有大片的土地,没有自然资源,没有农产品,也没有很多人口。威尼斯脚下实际上没有坚固的土壤,它的生存依赖于脆弱的生态平衡。威尼斯可能是史上第一个事实上经济体,它的生命力却让外界大惑不解。它从不收获粮食,只获取黄金。威尼斯人始终生活在恐惧中,因为一旦他们的贸易路线被切断,整座宏伟的经济大厦就会瞬间崩塌。
15世纪末,外界曾经试图解读这个地方的意义,却发现这里不能和他们已知的世界相提并论,因为处处遇到悖论:
威尼斯物产贫瘠,却显得很富庶;这里财富横流,但饮用水却很缺乏;无比强大却又很脆弱;没有封建制度,但却严格监管。它的公民节制、务实,经常玩世不恭,但他们却打造出了一座梦幻城市。哥特式的拱门、伊斯兰式的圆顶和拜占庭式的镶嵌画让人仿若同时造访布鲁日、开罗和君士坦丁堡。威尼斯自成一派。它是唯一一座在古罗马时代结束之后才兴起的意大利城市,它的居民通过盗窃和借鉴,创造了他们自己的“古典”文化。
所以在中世纪的欧洲,威尼斯显得非常特别,甚至可以说是怪异。因为没有土地,所以它没有采用欧洲大陆通行的采邑制和封建制。虽然信仰基督教,但似乎并没有那么虔诚,他们坚持与穆斯林做生意,即使被教皇绝罚也毫不动摇。威尼斯就像一个合资企业,一切都是为了经济利益,它的立法毫不动摇地维护其人民的经济利益。
最能看出威尼斯特性的事件应该第四次十字军东征,它积极参与了对于君士坦丁堡的攻占。对于本来目的是抵抗异教徒的“圣战”如何转变成侵占基督徒自己的城市这个问题,威尼斯人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心理障碍。而对君士坦丁堡的瓜分使得威尼斯一夜之间成为一个海洋帝国的继承者,这座城市商业国家一跃成为了强大的殖民国家。威尼斯得以号令天下,从亚得里亚海顶端到黑海,横穿爱琴海和克里特岛周边海域,无人不从,他们自称八分之三个罗马帝国!
然而,盛极必衰,人间至理。
黑死病让威尼斯减少了大约三分之二的人口,除了人口的锐减,人们的精神也受到了强烈的冲击。意大利重商主义思想开始逐渐衰退,财富和贸易的光明前景带上了淡淡的忧伤。“没有什么比死亡更确定,也没有什么比死亡来临的时刻更不确定”成了流行的说法,商人们越来越倾向于规避风险,越来越保守,越来越害怕财富会突然消失。曾经锐意进去的威尼斯人,变得越来越谨小慎微。
而真正可怕的,是奥斯曼帝国的扩张。作为精明的商人,威尼斯从未没有想着正面硬刚,而是想着怎样更好的与穆斯林合作做生意。威尼斯花费了无数的时间、精力、金钱和资源去理解奥斯曼人,他们对每一位苏丹的个性进行实用性的分析,以趋利避害。除了威尼斯人,没有人能如此完美的理解外交活动的细节,或者能够用如此娴熟的技巧进行大使之间的博弈。
威尼斯人是务实的,说的难听一点,就是“势利”。除了自身的经济利益,他们貌似没有什么特别坚持的东西。他们可以侵占君士坦丁堡,也可以在奥斯曼帝国攻陷君士坦丁堡之后立刻派遣使者表示祝贺,并以合理的条件签订了新的贸易特权条约。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想着做生意,土耳其苏丹可并不在意这个给他带来了不少利益的商业伙伴。终于,威尼斯向奥斯曼帝国臣服了。曾经煊赫一时的海洋帝国逐渐沉寂了下来。
这是三部曲的最后一卷,地中海的故事终于说到了最后。罗杰-克劳利如行吟诗人一般,用散淡悠远的笔触为这段史诗收了尾,让我恍惚间有种《魔戒》三部曲收篇的感觉:
人们带回的既有黄金和香料,也有瘟疫和悲伤。败军之将身披枷锁而来,迎接凯旋之师的则是号角和礼炮,缴获的敌军军旗被拖在手中,圣马可的旗帜随风飘扬。奥德拉弗-法列罗走下甲板时带来了圣司提反的遗骨,皮萨尼的遗体被保存在食盐之中带回国,安东尼奥-格里马尼背负着宗奇奥之战的羞辱生存了下来,最终成为一位执政官;间谍格里蒂后来也等上执政官宝座。马可-波罗瞪圆了眼睛推开了自家大门,就像尤利西斯回家一样,没人能认出他来......
欧洲中世纪史(朱迪斯-M-本内特/C-沃伦-霍利斯特)
说到中世纪,难免的会与“黑暗”联系在一起,毕竟“黑暗的中世纪”在历史课本中是固定搭配。教会专权、古典文化灭绝、压制科学发展、人民生活穷苦、战乱不断、发展停滞......这些都是中世纪给我们的第一印象。”可如今越来越多的人在做翻案工作,试图证明中世纪并没有那么黑暗,如今的这个形象是文艺复兴时期的学者在刻意抹黑。或者说中世纪即使黑暗,也只是早期那几百年,也就是从西罗马帝国覆灭到查理曼帝国之前那段时间,或者公元500年到公元900年之间。
类似的翻案工作确实是有必要的,毕竟文艺复兴不可能是从天而降,在之前的岁月中肯定蕴含着复兴的种子。别忘了,所谓的文艺复兴三杰,但丁生活于1265年-1321年,薄伽丘1313-1375年,彼得拉克1304—1374年,这可是标准的中世纪。而且,中世纪长达1000年(500年--1000年),在中国都从魏晋南北朝到明朝了,这么长的时间里怎么可能全无变化、一潭死水?
当然,中世纪究竟黑不黑,我们还得多知道一些中世纪究竟是什么样子,才能有自己的判断。
《欧洲中世纪史》是这个领域的经典作品,目前已经修订到第10版,美国很多高校都选用该书作为了教材。如果想要对于欧洲中世纪能有一个完整的认识,这本书应该是个不粗的选择。但若是对于欧洲历史没有太多了解的话,不建议直接看这本书,因为难免会觉得头绪纷乱、术语繁杂,光是各种亨利、爱德华、路易、查理就能将脑袋搅成一团浆糊。
在导言中作者便试图让读者了解所谓“黑暗的中世纪”的观点是不合适的:
"中世纪是欧洲历史上一个灾难性的时代",虽然这种说法早己过时,而且极不可信,但是仍然被广泛地接受。
这种落伍的观点最早是由中世纪末期的文艺复兴人文主义者和新教徒提出的。人文主义者希望回到古罗马的盛世,而新教徒则希望恢复基督教最初的传统。对这两类人来说,中世纪这1000年是一个障碍,是过去的荣光和当前的希望之间那沉睡的荒原。
书中将中世纪分为三段:早期(500年-1000年)、中期(1000年-1300年)和晚期(1300年-1500年),和我们想象中不一样的是,中世纪的发展并不是随着时间逐步上升,它的黄金时期是在中期,晚期反而是问题频生:
在公元1000年,铺展在欧洲人面前的,是一副光明的前景:天气变得比以前更温暖干燥,入侵者或是已经离去,或是已经在此定居,农业收成和商业收入持续增长,封建骑士们的好战品行稍有收敛。而在宗教方面,克鲁尼的修院改革也为教会注入了新的活力。在接下来的一个世纪里,这种光明的前景得到了充分的展开,人口增长、城镇发展、大学成长起来,教皇和国王的权力也得到巩固。
然而,当我们把目光转向1300年的欧洲,却发现整个情况给人的印象是忧多于喜:气候变坏,农业停滞不前,新的战争困扰大陆,教皇的权威江河日下,虽无满足入侵之忧、却有饥荒和疾病的乌云笼罩着整个欧洲大地。于公元1000年铺展开的光明前景,终于在1300年左右遭遇了重重阴霾。
正是在中世纪晚期的重重阴霾中,迎来了文艺复兴和宗教改革,黑暗中早已埋下了光明的种子。
这本书可以作为教材来用,可以想见整个行文还是比较严肃的。不过作者时不时会逗趣几句,有点像刻板严肃的老教师突然和学生开起了玩笑,还挺有意思的。而且作者还为中世纪的一些知名人物做了列传,与正文不同,文字颇为生动。可能作者是基督徒,关于圣奥古斯丁可谓“含情脉脉”,而关于“狮心王”理查的叙述直接把我给看笑了:
对当时的一个英国人来说,理查不是个伟大的战士,而“更像一个强盗,永远四处巡游、四处探查、四处搜寻有没有哪个不设防的地方可以让他偷一点东西”。因此,英国国会前立着的,不只是一个伟大的战士,也是一个填天才的、坚持不懈的收税官。
看完这本书后,对于欧洲中世纪有了一个不算深刻但还算全面的了解。我个人觉得,说中世纪“黑暗”,其实也不能算是故意抹黑。纵向比,中世纪的欧洲和辉煌的罗马帝国比起来确实失色了太多,虽然在后期可能生活水平和经济水平方面超越了罗马时期,但从未拥有过罗马帝国时期睥睨天下的威势。横向比,无论是拜占庭帝国、伊斯兰帝国,还是更东方的中国唐宋王朝,中世纪的欧洲都显得落后的多。只能说,我们不能想当然的以为欧洲在中世纪一千年真的是一潭死水毫无发展。虽然慢,但终究还是一步步在往前走,最后迎来了开挂的日子。
木心先生对中世纪文学的有一个比喻,感觉用来形容整个中世纪也可以:好比一瓶酒,希腊是酿酒者,罗马是酿酒者,酒瓶盖是盖好的。故中世纪是酒窖的黑暗,千余年后开瓶,酒味醇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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