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目:我在西岗子煤矿经历过的事
1970年4月,我父亲终于被“解放”了,可还留下了一个尾巴:“有重大历史问题,内控使用。”随后就被宣布到当地一个非常偏僻的山村去当“插队干部”了。几年后,我家搬到了当地的县城。
1974年我高中毕业了,无处可去,我又回到矿山当知青了,在矿山的后勤工段当长期临时工。有一段时间我参加基建劳动,具体负责领几个矿工家属和水泥沙子灰。当时矿工生活都很拮据,很多东西都舍不得花钱买,更何况手中也没有钱。比如北方人睡火炕,很多人买不起炕席,就用旧报纸、牛皮纸糊。当时我们一起干活的有个妇女,是带三个孩子的寡妇,且有些笨拙,生活得极其艰难,她家收拾炕面子正需要牛皮纸糊炕。我们和灰时必须用洋灰(水泥),而洋灰袋子都是用牛皮纸做的,把它完整的拆开就可以糊炕。于是每次和灰时我都把洋灰袋子拆好交给她。有一次不巧被我们工段的邵副段长看见了,只见他从工棚里掠过铁锹照着洋灰袋子就拼命地铲下去,直到把洋灰袋子彻底铲碎,然后教训我说这么做是严重的资产阶级思想,占公家的便宜。他愤愤地表示宁肯把洋灰袋子整碎,也不能让资产阶级思想得逞。这之后他还不甘心,又到矿革委会主任那里告状,说我没有“阶级立场”,不能当团支部书记了(在我家插队农村上中学时,因为学习好,我终于得以挤进了团组织。矿山后勤段青年人少,我就矮子拔大个当上了团支书)。同时又检举我不愿割“资本主义尾巴”。
事情是这样的。我们班有一个师傅比我大10多岁,人爱闹,姓侯,我们大家都管他叫“猴子”。侯哥爱动,上班之余常到周边山上采些木耳、榛子、蘑菇等山货。而当时的政策是职工业余时间不准搞副业,谁搞了,就要割谁的“资本主义尾巴”。侯哥等人采山货的事被矿里知道了,矿领导就把他们当作“坏典型”进行大会批判。哪个工段有“坏典型”哪个工段就得出人写批判稿并到大会上发言。我们段因为工人文化都不高,我刚从学校毕业不长时间,所以这类的事都推给我。当时我刚参加工作,段里和班里的工人师傅对我都很好,劳动、生活都照顾我。尤其侯哥经常叫我到他家吃饭。现在叫我批判他,我心里非常不愿意,就跟郭段长说了我不去发言。郭段长是一个比较忠厚的人,他劝我政治前途重要,要积极表现。侯哥知道我的想法后,乐呵呵地对我说:“兄弟,你写发言稿批判我,我给你炖鸡吃。”为了我个人的所谓前途,我不得不昧着良心去批判我的工人兄弟为了养家糊口而做的事。侯哥真就没有食言,果然给我炖鸡吃了。
平心而论,邵副段长并不是十分坏的人,“文革”中比他坏的人多去了。问题就在于,像他这样并不太坏的人,都变成了这样惨无人性,你想,那坏人的心不得和狼心一样吗?那场“文革”鼓励人们揭发检举,启发人们随时发现阶级敌人和沾染了资产阶级坏思想的人,只讲阶级性,不能也不准讲人性。邪恶的人开始有了用武之地,品德不端的人失去了道德的限制而开始演变成了坏人,诚实善良的人开始抛弃了人性中最基本的东西——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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