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祖母

      祖母走了，走了快半个月，今天正好是二七。

      昨夜做了一个梦，梦到我又回到市一中旁边小巷子的老家，快走到家门口时，门前祖母种的小菜地闪着碧油油的光，焕发着勃勃生机，心里突然出现了期待。仿佛回到了孩童时代，推开熟悉的纱门，穿过一道短短的幽暗的走廊，一扇深蓝色的玻璃门迅速滑开了，就是那扇小时候被我和姐姐们称为“自动门”的玻璃门，门后面是祖母，祖母坐在玻璃门后，像往常那样为我快速地拉开了玻璃门，让我好进屋去，并笑着对我说，阿文回来了。

      姑妈在厨房做饭，老屋里似乎和往常一样。梦里的我好像是明白祖母已经走了的事实，但依然激动、开心、紧张，报着一丝希望，我紧紧抱住了祖母，“婆婆，您回来了啊！”就那样紧紧抱住不愿意松手，直到祖母的脸上出现了可怕的伤口，越来越大，然后我猛地惊醒了。

      祖母毕竟是走了啊，就像妈妈说的那样，天堂的路来回不自由。上一次短暂又匆忙的家庭聚会，祖母还是笑眯眯的，精气神好到让人足够放心，以为我们未来还会有无数次见面的机会。临走之前，我甚至都没有像以前那样，用带着安慰的口吻告诉她：“婆婆，下下周我就回来看您。”我就那样漠然地、习以为常地走了，以为半个月之后再见到婆婆的时候，她几个月前摔的腰伤就已经差不多痊愈了，就能在饭桌上更多地陪我们坐一会儿了。

      然而，那一次家庭聚会以后不到一周，婆婆就走了，走得很突然，大家没有一点心理准备。婆婆是周六下午五点多走的。这个时间点，不由地让我引发联想，隐隐地感觉婆婆是在等我开车从Y城赶回来，例行地参加周六下午在婆婆这儿的家庭聚餐。周六下午短短两三个小时，这对于一个老人来说，可能是剩下的那漫长的两周里最值得期盼的热闹时刻了，儿女们都聚到身边来了，大家在一起开心的吃一顿丰盛的晚餐，饭后大家坐在一起有说有笑，讲讲最近的趣闻和故事。每到这个时候，即使插不上嘴，婆婆也会笑眯眯地看着我们，或者是看着我这个唯一留在家里的孙辈。安静地听我们讲话，或者仅仅是能看到我们，可能就是老人晚年生活里最开心的事了。婆婆在她觉得最幸福的时刻走了，带着对我们小辈的爱意和牵挂走了。

      婆婆其实爱讲话，爱聊天。虽然有时候不太能跟我们讲到一起去，但我也一直耐心地愿意和她聊天，听她讲着从每天下午的经视直播里知道的那些新闻，武汉哪里又停水了，哪里又有车祸了，谁谁谁玩手机在路上被车撞了；听她讲着街坊邻居发生了哪些“新闻故事”，谁家女儿的男朋友在哪里上班，什么时候来接女孩儿出去玩，谁家老人是过来照顾孙子上高中的后勤生活的，谁家女人在哪里打工。通过婆婆，我知道了我们老屋那条巷子的很多信息。婆婆真正做到了眼观四路、耳听八方，足不出户，却能知道方圆几里的事情。

      婆婆也是个热心肠的人，周围邻居的快递很多时候都是她帮忙签收的。婆婆走后，邻居很伤心地对着姑妈哭到，想到婆婆的好就难过地失眠了一夜。而我也再不能从别人那里听到关于我们老屋附近邻居们丰富形象的故事了。

      小时候是跟在婆婆身边长大的，对于我来说，婆婆真的是感情很深很深的亲人。婆婆走了，其实带走的也是我世界里很眷恋的一个角落，那是自儿时起就为我遮风避雨的最温暖安全、不图回报的港湾。再也没有人，光是看着你就可以一言不发地一直微笑着，脸上都是经过了岁月的冲刷却完全溢满了爱意的褶子。那种殷切的关怀，真挚的叮咛嘱咐，都离我而去了。

      婆婆最疼的就是我这个排行老幺的孙女。婆婆年轻一点的时候，我还小，她照顾我的饮食，给我做切得细细的炒豆腐干，给我搓香甜的汤圆，给我做夏天里可口的凉粉、冰绿豆汤，那些都是我儿时最爱的美食。长大一点，婆婆监督我写作业，虽然她一辈子不识字，但总是叮嘱我学习要刻得苦，监督我练钢琴；甚至连小学美术课需要做手工的泥巴材料，也是婆婆在门口那条路边用撮箕和铲子挖来的。等我更大一点的时候，到上了初高中，婆婆负责我的早中晚饭，变着花样，有时候早上甚至走很远去给我买煎糍粑，尽管她的腰曾经摔骨折过，行动并不是很方便。高中的学校不让回家吃晚饭，我只能中午从家里带饭去学校留着晚上吃，为了不让饭菜很快就凉，婆婆想着法子让饭桶保温，还想到了在保温桶底层加开水，给饭桶加盖一层棉衣改制的布袋的方法。有一次大清早天还没亮准备去上早自习，我忘带了水壶，走出家门口没多久婆婆就追了过来，一个平日走路靠蹒跚挪步的老人，跌跌撞撞，着急忙慌，光着脚没顾得上穿鞋就小跑着追了过来，然而只为了把水壶递给我。高考结束后，得知成绩不理想的那一天我的情绪很低落，也是婆婆坐在我的身边陪着我，宽慰我。我的成长之路上婆婆倾注了太多心血。上大学后，我回家少，但每次回来婆婆都无比开心。工作后，我在家里所在的县城工作了两年，每周还能去婆婆那儿看望她。但后来考到了Y城后，结了婚，回家就更少了。

      每次回家，婆婆会把她给我留了好几天甚至半个月的各种水果、零食偷偷拿给我，我吃之前要给她先吃，她却总说：“我这时候肚子不舒服，不想吃凉的。”我以为婆婆是真的吃不下。后来才从姑妈那儿听说，婆婆给我留的都是姑妈给她买的她喜欢吃的，如果是周一周二买给她的，她会吃不少，但如果是周三到周五买回家的，婆婆就会说假装说这不是她爱吃的，或者她身体不舒服吃不下。其实她都是一点一点攒着想等周末我回家塞给我。老人的这些心意直到她走后我才彻底明白，当初其实对于婆婆老爱给我留那么多吃的还有点不耐烦，觉得她让我带走的东西太多了，我拎着沉，不好带。老人可能觉得她年纪大了，除了能给我留吃的，帮不上我其他的忙了。但扪心自问，我又为她做过些什么呢？

      最近我的考试成绩出来了，高分通过了，单位领导也有意提拔重用我，但是这些好消息，婆婆再也听不到我亲口告诉她了。

      婆婆，如果世界上真的有天堂或者天国，我希望您再也不要有病痛，再也不要有烦恼。您长眠的那座小山就在乡下我们老屋对面，风景很美，可以看到远处您成长、生活过的亲切的村落和田野，山上有四季常青的橘子树，天边有美丽的云彩、朝霞。愿您安息。

                                永远爱您的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