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世界总是简单的很,想要去捉蜻蜓便去捉蜻蜓,想要去河里洗澡便去洗澡,想要在田野里打滚就去田野里打滚,即便回家免不了一顿打骂,但还是要去做。孩子的思维很简单,只要我想,只要我能,那便不去考虑后果。有时候我真想再变回孩子,可以躺在草垛上看一天的云彩,也可以不顾蚊虫叮咬数着天上的星星,或是在寒冬时节,一个不小心吞下整个冰溜子。
我出生在东北,我的整个童年也伴着四季分明慢慢消逝,这是一个宝贵的经历。我见过夏花的灿烂,我也被冬雪刺了眼睛,感受过春天冰雪消融时的寒冷,拥抱过满是落叶的白桦林,我深切的感受着微风变得凛冽,湖泊被冻成平地。在被染了千百年,千百种颜色的大地上,坏点子总是不合时宜的冒了出来。
01
王军搓着被冻得通红的双手,但是还是没有丝毫要停下的意思,把手往袖子里缩了缩,暖和了一会儿,便又滚起了他面前的雪球——我们要堆一个大雪人,堆一个我们之前从没有见过的一个大雪人。正值正月腊月,又是一场新雪过后,我们几个小鬼又开始不安分起来了。任凭北风如何吹,任凭雪浸湿了鞋子,我们对“大雪人”的热情却未减丝毫。眼看着那雪球已经快超过王军的身高了,但是他还在努力的推着,只想着要更大一点。
一群孩子的热忱是不可以被低估的,但我们确实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我们看着这两个圆滚滚的雪球,其中一个比我们的头还要高出半截,另一个也到了我们的胸,且不说我们能不能把那个稍小一点的雪球安在我们跳起来才能勉强够到的雪球上,单就是抬起它,也足够让我们犯了难。我们丧气地坐在雪地里,呆呆地望着这两个我们滚过的最大的两个雪球,一种挫败感油然而生。但我们很快便说服了自己,毕竟两个如此大的雪球在田地里矗立着已经够显眼,足以让过路的人感叹一番了。在一番自我安慰之后,我觉得有些热了,毕竟这么大的工程足以让人在寒冷的冬天汗流夹背了。
“我想要吃雪糕”我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位,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02
话说东北有三怪,夏天裹个貂儿,冬天嚼雪糕,顿顿都把酸菜熬。但是对于我们而言,早就是见怪不怪的事情。东北的冬天就是一个天然的大冰箱,雪糕贩子们总是沿街把雪糕摆开,牛奶雪糕一堆,巧克力雪糕一堆,绿豆雪糕一堆,大碗冰淇淋又是一堆,花花绿绿地看似乱糟糟实则井然有序,加之雪糕方方正正的形状,绝对是强迫症患者的福音。
我想要吃雪糕的想法得到了响应,大家的小馋虫都被我勾了起来。可是我们却要面对一个很尴尬的问题:我们谁的兜里都没有钱。
“我们可以卖破烂儿啊,卖了破烂儿我们就有钱了”李思广提议道,他比我们都要大两岁,自然懂得比我们多,也自然成了我的崇拜对象。当他说起这个时,我更是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但是问题又产生了,哪有什么破烂啊。各自回家搜索一番后,又不得不空着手回到大雪球的旁边,若是夏天,我们还能趁着夜色溜进火车站里面搞几个生了锈的铁皮子,可如今北风一到夜晚便变成了狂躁的野兽,嘶吼着要将路边的柳树连根拔起,躲在家里还不及,又怎么敢冒着被吹成真雪人的风险再溜进车站呢?而且“馋”这种东西就是当时当景,过了这个劲儿再想着去吃又有什么劲儿呢?
正在我们一筹莫展之际,街边那户人家的门开了,驴老头走了出来。我不喜欢他,他总是吓唬我,当然我也不喜欢那头常年拴在他家门前的那头驴,叫起来实在让我心烦。所以我总是会在背地里叫他驴老头,爸妈总是斥责我没有礼貌,可只有背地里叫他驴老头才能缓解我不得不当面叫他刘爷爷的恨。
只见驴老头儿回身给门上了锁,牵着他的驴冲我们走过来
“刘爷爷好”
“你们呆这儿嘎哈呢,大冷天的冻着在,那俩大雪球子你们弄的?快点儿回家去,别呆地里瞎跋攃(方言,踩的意思),晚上熊瞎子拍死你们”……
我满怀恨意地看着他离开,叫他十遍驴老头儿才能解我的恨。丰富的内心活动让我的思维极其活跃,我突然意识到,锁上有铁啊!
03
终于决定了,偷锁,卖铁,换钱,吃雪糕,说干就干。为了掩人耳目我们是不敢在自家门口作案的,于是“聪明”的我们来到了邻村。在当时的我们看来已经很远了,我们一行四个人跑着跳着闹着走了好长时间才能到达。但是现在看来那时真的还是天真,长大后的我又重新走了那一条路,发现原来只需要十分钟的脚程。
我们自认为有很丰富的“偷盗经验”,但其实以前所谓的“经验”归根结底还是“捡”一些破铜烂铁罢了,这次是真格的了,真要从别人家的门上把锁摘下来放进自己的兜儿里还真有些发怵。
我们规定,每次行动一个人去摘,大家轮流上,剩下的人就负责踩点盯梢,一来可以分担紧张感,二来万一被抓到了剩下的人方便跑,然后把锁丢掉,来个死不承认。于是我们小心翼翼地靠近,屏住呼吸,生怕弄出一点儿动静来。这一出让我们想起了“掩耳盗铃”的故事,我们甚至学起了书上配图的样子,一手捂住耳朵,另一只手去偷锁,但是几次过后我们就开始嘲笑自己——锁又不是钟,况且我们再怎么努力也只堵得到一只耳朵,根本没有什么用处。
口袋里的锁头越来越多了,沉甸甸的让人感觉很有“成就感”,得手的次数越多,我们的胆子越大。一开始得手就跑,跑得远远的再下手,后来干脆就挨家挨户搜刮,不满足只“拿”门外挂着的,门内放着的我们也不想放过了。当然业务范围也从锁扩展到了门闩,扳手,螺丝刀,凡是带铁的我们一个都不想放过,要不是害怕被踢个半身不遂,我们连马脚上的马蹄铁都想要试一试!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好像忘记了我们最初的目的只是想要吃一只雪糕而已,我们将“偷锁”当成了一种游戏,并且沉浸在其中。直到我们的口袋满满,手中捡来的袋子也要破掉的时候才想起来我们的初衷。看看手中的“战利品”,甭说一只雪糕了,就连一台四驱车都能买到了呀,于是我们洋溢着“丰收”的喜悦,一脸满足得向着废品收购站走去。
04
结果很讽刺,当我们一脸得意的将沉甸甸的“铁块儿”交给废品站的老板时,他的脸却变得铁青了。他说什么也不肯收我们这些个来路不明的“铁块儿”,还要找我们的家长,看这架势,我们只好溜之大吉。挫败感有一次袭来了,一天两次挫败感实在令人沮丧,看着那冷冰冰的锁头,我们猜测肯定是太像锁了,老板不敢收。于是我们决定砸开它们。
从此以后,我对锁头的坚硬程度一直有一种近乎神话的认识,以至于无论砸什么东西我第一个想到的都是用锁头。没错,我们四个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有办法改变锁头的形状——我们又一次被赤裸裸地嘲讽了。
一阵忙活过后却一无所成的我们决定还是将锁送回去吧,我们试图回想起哪个锁头是哪家儿的,放在哪里的。让人沮丧的是,我们遭受了一天之中的第四次打击,近乎崩溃的我们决定不管了,于是随便找了一个雪堆把所有“成果”埋起来,待到明年开春雪融,量谁也没有办法想出这些锁的来历,也自然和我们没有了关系。
一切办妥,各回各家,约定谁也不要说这件事情。我很信守承诺,我没事儿人一样回到家,就好像和平常一样,刚打完雪仗或是掏了一个雪屋,我没像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然而多年以后和我妈聊天,她却说出了我们这段经历,我诧异的很。
05
在新雪的午后,留下脚印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但是一群孩子的脚印遍布了两个村子,遍布了家家户户的门前就太不寻常了。
我从我妈的口中得知,这些人家发现自己的锁全不见了,便顺着脚印去找,结果就找到了我们藏锁的地方——两个大雪球的下面。呵,两个村子里似我们这般大的孩子并不多,更何况这两个大雪球还被驴老头撞见过,我们怎么能逃掉呢?
这帮人家找到了我的爸妈,两口儿该赔钱的赔钱,该赔不是的赔不是,发生这一切的时候我正在和同伙儿在刚搭建的雪屋里玩扑克,而我回家后我爸妈也没有跟我提起过这件事。
这一瞒就是十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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