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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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想去到一座山的山顶，因为那个山顶有一朵白水晶样的花。走到它身旁的人会得到世间能想得到的所有美好：美丽，高贵，富硕，智慧。。。。。。世人说，如果能看它一眼，就不枉来这世间一遭。

      她想去。非常想去。

    八岁的时候她知道了这朵花的存在，就想去看看它。

    那个时候，她正在受着世间她能想得到的所有痛苦：父母的辱骂，亲戚的嘲讽，贫穷，多病，乌黑的皮肤，瘦骨嶙峋的身体。。。。。。

    有一朵这样神奇的花，可以拯救她。当然要拼劲全力去找寻。

    但是，这朵花的花期是有限制的。如果在20岁的生日之前，她还没到达那座山，那么，白水晶样的花会变成黄色。

      世人说，黄色的花，就没有神奇的力量了。

      无论如何，她不能让自己错过。

      八岁，她一个人走上了那座山。山底的路，不那么崎岖。

      那一年，她十六岁。夏末。

      她已经走了四分之三了。还有四年，走完最后一段路。如果按之前的速度，应该是可以到达的，更何况，她已经比以前强大了很多。

      世人说，最后的一段路异常艰险。会有毒蛇，猛兽。也异常美丽，会有她从未见过的星子，萤火虫。总之，她要小心。

      她害怕真的会遇到，打算去找一种草药，世人说，这种草药可以治愈任何伤，即使被剧毒的蛇咬伤。

      她只要穿过一片树林，一条河，就能找到拥有这种草药的人。他会给她，只要她去。

      听说，他快四十岁了。在守着草药之余，也做一些生意。

    世人告诉她他的电话。

    选了一个晴朗的晨。树林露水不很重，小河水也不深。很快的，就到了她要去的那个村庄。快到时，她打电话给他。

    他说他在。他的声音她没有听过。很好听。

    她到了，拿着电话问他在哪里。他说，他已看见她。

    抬头，前面有一个人拿着电话，对她笑着。

    的确接近四十了。

    嫣然。她轻轻将嘴角上扬。

他递给她草药。然后送她回到原来的地方。她拒绝。他说他正好要去谈一桩生意，顺路。

      一路上，她没头没脑的问他一些问题。她很奇怪自己为何会说这么多话，她一直是个沉静的人，因为幼年的辱骂，更自卑的不敢说话。

    也许是为了缓解尴尬吧。也许是借此向他表达谢意吧。接受别人的帮助，一声不吭总是不好的，总得说些。

      可是她不懂什么问题恰当，什么问题不恰当。

      她知道了他有一个孩子。现在在做一些生意。

    下车前，她偷偷写了一张纸条，表达她的谢意。还藏进了一张纸币。受辱骂久了，觉得帮助无比珍贵需要好好回报。

      下午，正要找个地方睡觉。电话铃响了。是他。

        他看见了那张纸条。对她的纸条表示无比惊讶和感动。他说，那张纸币不应该放的。

      她竟然哭了。挂断电话，她伏在膝上，哭了很久。

      也许是他的声音太好听了吧。

    她继续走山路，走向那朵白水晶样的花。

      有一天晚上，她的手臂上长出了一些红疹。奇痒。也许是在穿过某片草丛的时候受了虫咬。她记起了草药。打开时，一堆粉末。她不知道是用来和水抹还是冲服。于是打电话给他。

      他耐心地告诉她，关切的问她手臂的症状。电话的那头，似乎很紧张。

      挂了电话后，她又哭了。

    小时候她生病，母亲不闻不问，还抱怨她生病让屋子有浊气。最后实在严重，才带她去附近的小医馆看病。

    这个人的关心，让她受宠若惊。

    她想再见到他。不过这似乎是奢望。能听到他的声音就满足了。

    不知道为什么，之后就常想着他。

    她梦见自己在他的怀里。他就抱着她，看叶子落下来。

    醒来，她赶忙跑向河边，脸浸入冷水，想让流水让自己的脑袋清醒，顺便带走刚刚的梦。

    可是，无来由的，却有些舍不得它消失。

   

    她恋爱了。她不知道。

    只是走山路时，每到一个转角，都会盼望着他会出现。每一个夜晚，都会一边害怕，一边想念。

    她很懊恼，是不是那天的流水真的带走了那个梦。之后，竟真的再也没有梦见过。

    她变得有些恍惚。几次差点被石头绊倒，撞到一棵树上。

    路，变得越来越难走了。以前一天能走完的路程，她竟要用三四天。

    路边的蛇也越来越多。河里也出现了。一不小心，就会碰到它们。

    有时会遇到野猪，黑熊。它们风一样的跑过去。留下惊到凝滞的她。

    她害怕了。

    如果不认真走，极有可能受伤。

    若是从前，她可以尽力做到。可是现在，她的脑袋里多了一个人。这个人扰得她心神不宁。她常想着想着就轻轻地笑了，也常想着想着就静静地哭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想念他。

   

    走山路是容不得糊涂的。有一天，她撞到了一棵树，树上的刺扎进了她的肩旁。树刺有毒。

    她一个人难以应付。

    他来了。

    他一直陪着她。

    他说，她给他的纸条他一直带在身边。

    她的伤口痊愈了。

      一个下午，他和她聊起了各自的生活。她哭了。想起了幼年的不幸，想起了一个人走山路的艰辛。她不能自已，趴在桌子上啜泣。

    他搂过她在怀里，就抱着她，看叶子落下来。

    他擦去她的泪。

    不经意地，吻了她。

    她，惊住了。

    从此，她仍旧独自穿过一片片树林，一条又一条有水蛇的河。晚上躲在某个山洞里瑟瑟发抖，不敢入睡。

    她逼自己忘了他。

    晚上不敢睡觉，太阳出来后赶忙赶路。路上有一丛又一丛的蓬蒿挡住去路，她奋力地砍。一圈又一圈的蛇出现在树底下或者路边，向她吐着信子。她不敢去看，战战兢兢地绕道行。晚上有狼嚎，还有奇怪的鸟叫。她很怕自己哪天不注意就被黑熊逮了去。

      有世人所说的星星，但是她无暇去看。有萤火虫，也不敢去草丛里抓一只放在手心欣赏。她只企盼能够在20岁生日之前到达山顶。那时，所有经历的痛苦都会有一个交代。她会变成白天鹅，得到所缺失的一切。

      黑夜漫漫无尽期，没有一刻是放松的。她不知道还有多远的距离，只是日复一日的行走和行走。

      孤独的时候，只有她自己能够陪她。她抱紧自己，可是依旧寒冷。

      像中了毒瘾一般，没日没夜的想念他。虽然她不希望脑袋里再有他的存在。而每一个冰凉彻骨的夜晚，只有浸入想念中，她才会有片刻安宁。

      他就抱着她，看叶子落下来。那个场景，重复了千千万万遍。

      太久的疲累，她恍惚了。有一个早晨，她不能再站起来。沉沉的昏睡过去。

      她想挣扎着站起来，可是没有力气去砍前方的那一大丛蓬蒿。

      她问，为什么。

      为什么要走这样一条路呢？为什么要寻那朵白水晶样的花？为什么周围如此寒冷，为什么刚要触碰到温暖就被寂灭。

      如果当初不选择寻找那朵花，是不是所有都不会发生。

      如果当初不选择寻找那朵花，那么现在自己身在何方。

      如果最终找寻到了那朵花，得到所有美好。又能如何呢？美好何用。受过的痛不会消失。即使在见到的那一刻欢喜异常，之后又会是怎样的路，会一直美好下去吗。世人没有保证过这件事。

      如果没有找到那朵花，自己将去向何方。守了这么多年的盼望破灭了，该如何承受。

      一切因生而起。

      如果选择消失，是否就不用再忍受。

      安排了一场痛苦，再施舍一些可望不可即的美好，人的一生为追寻这些缥缈的美好，为摆脱被给予的痛苦，一点一点走在经历痛苦的道路上。而最后的美好是否能拥有还不得而知。一生，仿佛是一场木偶戏。上天啊，你是在耍弄人吗?

      实在找不到生的理由。那朵白水晶样的花，慢慢的消失了吸引力。

      她想要结束所有。

      然而，在她想要离开时，有一个场景总是出现在脑海。八岁的自己受打骂后悲痛地哭泣，然后笃定地绝望地渴望地走向了这座山。

      即便活着没有任何理由，她有责任尽对于八岁的自己的义务。

      尽力走吧，忍受痛苦吧。无论如何，走到20岁就结束了。

      自己的无尽的痛，可以偿还那个八岁女孩的渴盼了。

      稍微恢复了一点体力后，她就起身继续走上山去。

      泪水不尽地流着，过去的回忆一遍又一遍重演着，想念着，压抑着，跑着，爬着，昏睡着，惊醒着。

      她的目的，不再是看到那朵水晶样的花，而是在20岁之前，用尽所有力气。

      那些美好，她不再企盼。即使得到了，又能如何。

      20岁的生日到了，那一晚，她靠在河边的石头上。没有到达山顶，看到水晶样花。

      那朵花，变成了黄色。

    她累极了。开心极了。绝望极了。她尽了对于从前的自己的义务。

    她准备睡一觉后消失。

    脑海里，仍是他。

    她昏睡过去。

    梦里，她死了。

    她看见自己变成了一根草藤，没有思想，不能行动。这根草藤上有一个枯萎的花苞。

      她看见自己生前也是一根草藤。没有思想，不能行动。

      成为草藤千千万万年，长了一个花苞，有了一个开花的机会。在之后，也复归于草藤，千千万万年。

      生前死后，都是无尽的静止。

      上天看着这根草藤，惋惜地叹气。

      我让你生，是为了让你摆脱静止，感受意识的存在，感受的存在，知道自己是能够选择和感受的。

      我让你生是为了让你去感受快乐，去绽放。

      我给你与生俱来的痛苦是为了让你有快乐的资本。如果没有劳累，到达时怎么会有快乐。如果小河没有石头的阻挡，那美妙的溪水声从何来。

      我给你的大部分痛苦，都是可以转化为快乐的，都是可以被你解决的。小部分的大痛苦，是给你设定一些大环境，以便你寻找自己的天命的。而现在你所经历的很多痛苦，都是自己给的。

      我并非想让你忍受痛苦，一路上都有美味的果子，漂亮的花，可爱的动物，美丽的星星和月亮。我是想让你走着，欣赏着，笑着。付出一些汗水就可以了。

      我没有给你限定快乐的终点，到处都是白水晶花哩。

      只是不成想，你如此曲解我的意图啊。

      她强行睁开眼。

    星子漫天，闪着，跃动着。萤火虫，飞舞着，跳着。溪水流着，唱着。

    已经成为草藤千千万万年了，只有几十年的感受机会，之后将归于草藤千千万万年。

      死，无需选择。足够去经受。

    如果给你几十年的感受机会，即使是痛苦，也愿意感受啊。无聊与静止，是比痛苦可怕千千万万倍的东西啊。

      更何况，来此世，可以快乐，本就为了快乐。

      她看着夜空里的那个快圆的月亮。

      他抱着她，看着叶子落下来。

      她哭着，笑着，看着月亮。

    四年了。

    幸好，还有机会不抑制。

      拿出电话，找出忍了四年没拨的号码。写下一条信息。

    ——我想你了。

    半分钟后，屏幕闪烁。

    ——我也想你。

    眼前的夜，变清亮了。她伏在膝上。

    那时，他在饭局上，与人谈笑，一直不调静音。时不时看看手机，常看到黑屏一脸落寞。

    四年，如此。

    山顶的那朵白水晶样的花，变成了黄色。并未枯萎，和以前一样好看，晶莹剔透。

      那朵花原来没有任何神奇的力量。不管是白水晶色还是黄色。

      但是星星和萤火虫倒是真的

      美好，在寻找的过程当中。

      泪流着，向着星子漫天的前方，嗫嚅着

      ——你好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