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加书香澜梦第17期等待专题活动
时间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江南农村。
冬天的傍晚，天黑的很早，过了腊八，当太阳下了地平线后，暮色迅速降临。
小华放了晚学回家就先掏出作业本趴在家中那张古旧的几案上做着回家作业。桌子是奶奶的嫁妆，也是奶奶娘家祖传下来的，算起来少说也已经有上百年历史了吧。桌子形状如现代的写字台，并排三个抽屉，高高的桌腿，青黑色的油漆早已剥落得斑斑驳驳了，纯铜的蝴蝶状抽屉拉手也有些松动。对于小学三年级的小华来说桌子有些高，因此她搬来奶奶的另一个嫁妆，一把靠背木椅，她的脚可以踩在椅子腿的横档上。许是年代感的加持吧，桌椅散发着一种不可名状的沉寂感，坐在它们面前写作业不易分心。不过，今天她一面写着，一面有些心不在焉，不时竖起耳朵侧耳倾听距家几里外运河码头轮船的鸣笛声。
屋子里逐渐昏暗起来，才没几分钟就得打开电灯才能看得见。小华在抓紧时间写作业，一会儿她还要帮妈妈去烧火。
快写完了，抬眼望向窗外，刚才湛蓝的天色已经擦黑了，环绕着自家房子的河边栽了几棵护堤的杉树，高耸入云，上面落着一只喜鹊呱呱地叫了几声，在寂静的傍晚中显得格外清脆。
小华听见妈在家门前的河边洗菜，淘米的声音，不锈钢的淘米筛篮与石阶碰撞了下发出“哐当”一声。河斜对面的人家也来淘米提水了，小华能分辨出此刻是对岸胡奶奶把木桶放进河里，打了满满一桶水后拎起来放在台阶上的声音。胡奶奶是一个瘦小的老太太，背有点驼，她总是穿着过去那种老式的斜襟上衣，头上盖着一块蓝底格子的粗布头巾。接着传来几声“嚓嚓”的淘米声，淘米筛篮浸到河水里又拎起来颠了两下，接着胡奶奶一手提着水桶，一手拎着淘米筛篮转身进了竹林那条蜿蜒的小路回家去了。这些，小华不用看也知道。
正在她奋笔疾书还剩几行字的时候听见妈妈喊她了，她应了一声加快速度，有些潦草，但总算完成了。快速合上作业本，塞进书包便转身去到厨房。
妈跟她说，你去拔几个稻草来。小华来到门前西南角的草垛边，天已经全黑了，远远地，传来熟悉的晚班船的鸣笛声，码头离这里约有5里路左右，声音到这里已是似有若无，但小华非常肯定它响过了。她从柴垛里抽出四五个稻草抱进灶间。
“妈，我听见轮船响过了，爸今天回来吗？”小华两天没见着爸爸了。
“嗯，说今天回来的，快帮我烧火吧。”妈催促道。
妈早已把大锅洗刷干净，小华坐到灶膛前的小凳子上，解开捆着的稻草，攫取一小把对折再拉松一些，然后从灶台边的小洞里掏出火柴盒，抽出一根擦着了点起这把“火引”放入灶膛中，赶紧又扯出一把稻草放到火引上，火苗一下子窜了上来，幽暗的厨房里顿时溢满了橘黄色的火光，格外温馨。并排的另一口大锅里已经下好米饭，竹子蒸架上放着剩菜，这样的大锅一次可以热两三个菜。小华引了一些火到那个灶膛里，两边同时烧起来。江南烧火用的是水稻打下来后剩下的稻草，也就是”薪禾“。小华用火钳夹着稻草轮番送进两边火膛，忙得不亦乐乎。
妈为晚饭去菜地摘了一些青菜，拔了几棵萝卜，冬天的青菜和萝卜霜打后会有一种甜甜的味道。随着“哧啦“一声，青菜入了烧热的菜油中，厨房里油烟四起，橘黄色的火光中又添了一些烟火气。小华听到几次翻炒声，不一会儿就炒好了，盛出来，简单刷锅后，开始烧萝卜。红烧萝卜需要花一点时间，翻炒后加水盖上盖子，小华减少了稻草的用量，变成小火慢慢烧。她还得顾着点饭锅，听到隔壁锅发出”滋滋“的声音，小华知道饭已经熟了，便不再加薪柴。因为停火后还要闷一段时间，不可过火，否则会糊掉，火候掌握合宜的话还能吃到香喷喷的锅巴。妈自己种的当季水稻又香又糯，配上新鲜的青菜萝卜她能吃上一大碗。
两口大锅之间还架着一口小锅，每次烧饭都要往里边加满水。靠着两边灶膛里的“边火”也能把这小锅里的水烧开。不过一般不用来喝，用来洗脸，烫碗。妈妈每次盛饭前都要把在河里洗过的碗筷烫一下后再用。一般多余的水她会马上勺出来先洗脸洗脚，不然等吃完饭后就凉了。洗脚洗得全身热乎乎的再吃饭那真是惬意极了。
冬天烧火是个好差事，很暖和。叫雄雄的黑狗坐在小华边上，灶膛里的火映照在小华和雄雄的脸上，雄雄眯着眼睛看着灶膛，舒服得昏昏欲睡。
“叮铃铃”，一声清脆的自行车铃声响起，雄雄立即睁大眼睛竖起耳朵跑向大门，一会儿就听见堂屋里一阵热切的“呜呜”的撒娇声，同时响起爸爸熟悉的声音，他在回应雄雄：“好好，乖，乖！”，接着传来似从车篮里拎出东西放地上的悉悉索索的声音。小华也不管正烧着火，扔下火钳迫不及待地跑了出去，妈妈只得坐到灶台后接着烧。
爸爸一身西装革履，外罩呢子大衣，大背头梳得一丝不乱，还戴着厚厚的手套，穿着锃亮的大皮靴，看到爸爸，刚才还冷清的家里瞬间沸腾起来了。他一边忙着把带回来的东西卸下来一边喊着小华，才两天不见女儿也是老惦记的。
小华冲到堂屋，匆忙叫了一声“爸”，便去看爸爸买了什么好东西回来，爸在城里上班，每次回来从不空手，自行车前前后后总是挂的满满当当的。这次有苹果，橘子，香蕉，还有面包，糖果。哇，还有黄桃罐头！地上还堆着一些年货。爸指着一个袋子说：“给你买了件滑雪衣。”说着便摘下手套，脱下大衣挂起来，拎着买来的菜进了厨房。小华先去拆开面包，那是她最爱吃的“上海面包”，很瓷实，特别香，自己吃了一口，又掰了一些给雄雄吃。
童年里小华最喜欢听的就是那班轮船的鸣笛声，鸣笛声过后的等待最幸福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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