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芳在协议书上签完最后一个字,整个人像垮掉了一般,她咧了咧嘴,起初还紧皱着眉,不想露出什么表情,但终究还是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她好后悔,那天就不应该让强子去上班,他前一天喝了酒,两人又吵了一架,起来时班车已经误了。她让他休息一天,可他偏不,说打车去还来得及。
她没再阻拦,整个上午都心神不安的看着手机。下午两点多时,厂子来了电话,告诉她强子出事了,让她赶紧去医院。
她当时腿就软了,给姐姐打了个电话,两人连跑带赶的到了医院,进去一问,人已经没了。
02.
强子是在阿芳的麻将铺里感受到女人的温暖的。他从不玩麻将,每天上班下班,最大的爱好就是喝点酒。
可能是强子太平淡了,他老婆女儿都看不上他,老婆隔三岔五总要跟他吵一架。后来人家在外面找了个相好,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两人便离了婚。
离婚那天,强子越想越窝囊,他喝了点酒,想好好的放纵一下自己。路过小区的麻将屋时,听到里面兴奋的喊叫声,突然间也想赌一把,然后毫不犹豫的推门进去。
老板娘很开朗,人长的不算漂亮但很喜色,闻到他身上的酒味立刻递给他一瓶绿茶。
打了两圈后,有人要吃宵夜,老板娘煮了馄炖。饭是要收费的,他没要。可老板娘还是递给他一碗,说他照顾她生意,白送。
整个晚上,老板娘一直坐在他身边,教他该打哪张牌。麻友们都取笑老板娘喜新厌旧,但老板娘却大方的说:“你们吃什么醋,人家第一次来,我帮帮怎么了?”屋子里的人都笑起来。
屋外寒风凛冽,屋内温暖如春。强子第一次感觉到生活原来还可以这么快乐!
03.
阿芳老公是得肝硬化去世的。人走了后,阿芳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空了,恍恍惚惚躺了两天,再睁眼时看到旁边抹泪的儿子,她知道生活还得继续下去。
她以前开过麻将铺,生意还可以,后来为了照顾生病的老公关了。现在娘俩要生活,还要还看病借的十几万块钱,她只能重操旧业。
麻将屋看着很热闹,只有阿芳知道这里面有多辛酸。
和麻友们搞好关系是必须的,他们是她的衣食父母;隔三差五给辖区派出所的内线送点礼也是必须的,否则一旦抽查整顿被抓住就有可能蹲班房。
打麻将的人一玩起来没完,有时候还得准备吃喝。阿芳里里外外忙活,进货、卖货、烧水、做饭,还得时不时接个话茬,开句玩笑。有时候赶上三缺一,她还得临时凑上一局。
她不是没想过换个别的干,可是打工挣的太少,想早点还债,还是这个挣的多些。
她恨那个早死的老公,恨自己命苦,白天不觉得,晚上筋疲力尽躺到床上,面对满屋子的黑暗和孤独,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成串成串默默地滚落下来。
自从认识了强子,她的辛苦小了些。那人不爱说话,第一次来玩什么也不懂,要不是她手把手的教,一晚上非得输光不可。
自从那天以后,强子天天来,有时玩两把,大多时候就坐在旁边看。人多的时候,阿芳招呼不过来,他就帮着烧水、做饭、卖货。阿芳不好意思让他帮忙,每次做饭就多做点儿,让强子跟着一起吃。强子一开始不好意思,后来习惯了,也不再推辞。
半年后的一天夜晚,零点刚过,麻将铺的大门“咚”的一声从外面撞开,闯进来几个警察。他们如迅雷般没收了所有的麻将和钱,以“聚众赌博”为名带走了所有人。
行动是临时决定的,内线没得到信息,被警察逮个正着。
阿芳被关在看守所里,她不敢告诉姐姐,姐姐帮她带儿子已经够为难的了,她不想再让姐姐担心。
第二天,警察告诉阿芳有人看她,她开始不信,可当她看到强子的身影时,眼泪还是扑簌簌的流了下来。
强子帮阿芳交了罚款,从看守所出来,强子对阿芳说:“都是苦命人,咱俩结婚吧!”
04.
阿芳没答应,她日子虽过得辛苦但人却不糊涂。她比强子大六岁,带着个儿子,又没工作,还欠着十多万的外债,正常男人是不会找她的。
但强子不在乎,他只觉得阿芳好,开朗、热情、精明、能干,阿芳就像冬日的暖阳,照亮了他心底的阴霾和黑暗,给他带来了生活的热情。
而且阿芳还善良,她从不像前妻那样对他吆五喝六,每一个笑容里,似乎都对他充满了关切和安慰。他不祈求别的,只要有人对他好就行。
两人还像以前那样交往,但关系却莫名的微妙起来。有强子在,阿芳总出错牌,有人开阿芳的玩笑,强子就不高兴,麻友们渐渐看出他俩之间有些不正常。
外面开始传他俩的风言风语,强子好几天不来铺里了,阿芳冷笑,“这么点打击就受不了,亏了没答应他,不然婚后有的是后悔!”
正想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走了进来,大声问她:“你就是阿芳?告诉你,强子好骗我可不好骗!强子的钱是他女儿的,你一分钱也得不到!”
阿芳知道这是强子的前妻,气的浑身哆嗦,大声说:“我就骗了!怎么着!你也不看看自己是谁,敢来我这儿撒野!”
麻友们从旁边围过来,对着强子前妻鄙夷地说:“真不要脸,都离婚了,管人家闲事儿。”
还有的更绝:“快回家吧,先把自己管好了再管别人啊。”
这时强子挤了进来,胳膊上吊着绷带,对着前妻说:“阿芳没骗我,是我在她这白吃白喝。我的事不用你管!”
强子前妻脸红一阵白一阵,看看占不上什么便宜,骂了强子一句“你他妈真是个笨蛋!”转身气冲冲地走了。
晚上强子去了麻将铺,人都走光后,他从身上拿出两张卡,对阿芳说:“我没多少钱,这是工资卡和社保卡,都给你吧。你先还点儿帐,剩下的咱们慢慢还。”
阿芳不要,说:“这么点钱,管什么用!”
强子笑着说:“那你就和我结婚,万一我伤亡了,厂子能给赔好多钱,到时候足够你用!”
阿芳哭了,抱住强子说:“别瞎说,我才不用你拿命换来的钱。”
05.
两人此后就住在了一起,强子依然上班下班,偶尔喝点小酒。阿芳在麻将铺忙里忙外,虽然还是很忙,整个人却明显容光焕发起来。
他俩还是没去领证。强子催了好几次,阿芳总说“等等、等等”。她不是不想,她怕哪天强子后悔了,还能好聚好散;再有她总是想起强子说的那句话,她从心底里怕!
麻将铺每天鱼龙混杂,说什么的都有,男人们总爱开阿芳的玩笑,阿芳伶牙俐齿回敬几句,大伙哈哈一笑完事,强子却灰头别脸的生半天气。
时间久了,大伙儿都知道他俩的关系,玩笑话不敢乱开,打麻将的气氛渐渐沉重起来,麻友们本来是到这儿寻开心的,现在开心不起来就找别处打,铺里生意慢慢冷清起来。
强子劝阿芳别干了,换个别的,或者就呆在家里,他多干点儿,帐慢慢的还。
但阿芳不同意,生意冷清,她心里本来就窝火,听强子这么说,更生气。她不想靠强子,自己条件不好,说不准哪天这个男人就会翻脸,与其到时候难堪,不如从一开始就靠自己。
两个人渐渐发生了口角,阿芳我行我素,继续和麻友们开玩笑、遛嘴皮,有麻友动手动脚,阿芳也不介意。
一天,一个男人拍了阿芳屁股一下,强子看见了站起来就推了他一把,说:“你再拍一下试试!”
男人生气了,问:“你他妈算那根葱那根蒜,用得着你管!她是个寡妇,又不是你老婆,你他妈管什么闲事儿!”
强子定住了,再没说什么,一转身走了出去。
那天晚上他俩大吵了一架,不知是谁先开了头,“怪不得你不和我结婚,原来真像别人说的是个破货!”
“难怪你前妻看不上你,小心眼,活该离婚!”
“不结就不接,比你好的女人到处都是。”
“早知道你心里就是这么想的,你也不是啥好东西!赶快滚蛋!”
两个人你来我往吵了半天,最后强子摔门而去。半夜回来时,喝的酩酊大醉。
阿芳有些后悔说的那些话,她不是故意刺激强子,只是话赶话说了出来。她知道强子是为她好,只是她太要强了,她怕命运再一次跟她开玩笑,她再也担不起任何玩笑了。
她想通了,不就是领个证吗,有什么可怕的。强子一心为她,她也得为强子着想。既然在一起过就好好过,想那么多干嘛。
她决定等强子哪天休班,两个人就去领证。强子说过年要领她回老家看哥哥姐姐,她开始没答应,现在她改主意了,她要和他一起回去。
她还给他买了新衣服和新手机,都藏了起来,明天她就把这些都告诉他。
07.
据厂子里管事的人说,当时强子穿着棉大衣站在皮带旁,也不知是神思恍惚还是睡意未醒,衣角被卷进皮带也不知道。等在监控里看到事故发生时,紧急操作已经晚了。
阿芳不敢看录像,她怕看到那个恐惧的场面。她甚至都不想去参加善后事宜,要不是姐姐劝他去看最后一眼,她连去都不想去。
命运到底是给她一个大大的恩赐还是一个天大的玩笑!她想哭,又想笑,但既哭不出也笑不出,只是整日整夜的傻坐着,任谁跟她说话都像没看见一样。
她最终也没看强子最后一眼,她实在没勇气去面对强子,她能感觉到强子无声的指责,还有无尽的幽怨。她痛恨自己,那种苦痛就像无边无尽的波浪一层层的向她倾压过来,压的她喘不上气。
她不想参与赔偿,自己没名没份只会招来鄙夷。但姐姐不同意,说你们虽然无夫妻之名但有夫妻之实,怎么也得有一些赔偿,而且你又不是骗钱,你照顾了他那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商讨都是姐姐代她进行的,她坐在宾馆的床上,整个人如行尸走肉一般。似乎能感觉到自己的魂魄正一丝一丝的游离而去,又像摇曳的烛火一点一点渐次熄灭……
申请赔偿的一共有三方:阿芳、强子的哥姐,还有强子的女儿。
签字必须是本人,在会议室里,阿芳看到了强子所有的亲人,包括强子的前妻。
强子女儿签完后,特意走到阿芳跟前恨恨地说:“你个坏女人,都是你害的我爸!把我爸的东西全都给我!”
阿芳是最后签的,看到大写的“壹拾伍万元整”几个字时,就像触电一般,“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她最终还是拿到了强子用命换来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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