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霜一摆手,道:“行了,你以为我不懂是怎地?哼,偏这么喜欢做人家师父!”
嘻嘻哈哈几句,又道:“你只看到了表面现象,却从不去分析本质,唉,好端端的一个盟主,怎可如此不求甚解?蚊蝇之类虽非同类,但个头相近,好比几个小混混乱打乱杀,胜负难料。两只蟋蟀虽说个头不同,却属同类,任何一方如能加倍卖力些,也不是没有超过同伴的可能。但再换一种情形,如果是一只蟋蟀对付一只狼狗呢?对付一个人呢?即便是战无不胜的善斗蟋蟀,也斗不过一个卧倒在病床上的小孩子,你没有异议吧?那是因为蟋蟀再如何努力,它终究是一只蟋蟀,能力有所局限,永远难以突破。作为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超越蟋蟀的极限。因此人和蟋蟀之战,在你眼里是不屑一顾。人魔之别,也就好似如此,只不过人所占的分量,略微颠倒了一下而已。现在你知道了吧,魔就是魔,凡人永远都不能逾越。不管你再怎么拼命,都不管用,你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李亦杰听他此言,心里升腾起一股强烈不平之气,道:“假如人力注定无法胜魔,你又何必让我将作战机会让给你?难道你就有办法?”
玄霜笑了笑,道:“刚才我给你解释过了,假如想胜过不同族类的生物,只有两种方法。一是成为它的同类,二是加倍苦修,跻身入更强大的族类。最高的级别,自然便是神了。但凡人要想成神,简直是做梦。就算你先进行修真,不知要过几百年,还要你机缘深厚,修为到达某一阶段,再等渡过几大天劫,才有可能飞升成仙。再过得个千百年,能否成神,仍在未知,或许你可以跟他活得同样长久,但那个时候,恐怕地面上早就给他糟践成了一片荒地。因此这第一条路,是完全走不通……”
李亦杰心下一凛,忽然猜到了他的下一句,可能说些什么。果然玄霜道:“凡人成魔,最快的有两种途径。一是毁去形体,经天火千锤百炼,重塑肉身,从此便可脱胎换骨,化为成形魔物。而第二种,则是直接令魔的血液在体内流淌,到西北雪山中的天魔血窟,以内力打通风池、期门、太渊、涌泉,将周身血液自各穴位间排出,等到血快要流干之时,再跳入血池中浸泡,以内力吸取血液,滋补自身。等到转换已毕,完全融会之时,凡人也可具有魔的力量。不过这样形成的魔,通常是最低等的魔物,全无自身意识,只有杀戮的本能。这都是以前我跟着他,多方打听所得。本来我觉得成魔之说,全属无稽之谈,根本没放在心上。不过既然他能成魔,或许这些传说,也有一定根据可循了。哎,要是再逼我,说不定有朝一日,我就……”
李亦杰闻言大惊,猛地从床板上跃起,道:“不成,你年纪还小,一旦成魔,这一辈子就毁了。你也不想想,要是你一时冲动,你身边的亲人,那些关心着你,爱着你的人们,又会有多痛苦……”
玄霜冷冷道:“李盟主,拜托你不要自说自话,成不成?我几时说过我要成魔没有?既然你懂得劝我,不如先联想自身。如果你嘴里讲出来的道理,与你自身的作为截然相反,就说明连你自己都不相信。既然如此,又凭什么去说服别人?再有一点,现在我没有亲人,我只是个没人爱的可怜虫,你更不必拿那些话对我说教。”
李亦杰抹了一把额头冷汗,道:“对不住了。但你告诉我这些,却有什么意义?”玄霜道:“既然自己不能成魔,自然就要找几个替死鬼。是了,一个打不过,咱们就造一百个,累也累死了他。为免这些新生的魔物害人,在成形之前,给每个人都服一瓶限时发作的毒药。等到战胜后,他们自己也就死了,那就不会给世上留下任何废物。”
李亦杰听他说得理所当然,偏生是自己顾虑极多,道:“好端端的,我怎能让别人去做替死鬼?这……这不是……”
玄霜不耐道:“‘有违侠义道的本分’,是不是?要说你们这侠义道,可也真够烦人,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不过我告诉你,眼下不是什么自愿牺牲的问题。等到七煞魔头拿下中原,所有人同样要死,而且死得毫无价值。但我说的方法如能成功,他们总算死得有几分意义。舍小利,成大益,总该与你们侠义道的本分相符了吧?”
李亦杰寻思着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但这一种事,却要如何向众人解释?迟疑道:“这个……你再让我考虑一下。”玄霜道:“好,到时你再告诉我。时间无多,抓紧了。”
此时的思绪就如一个万花筒。这一方昙花一现,又转入另一个场面。满目疮痍的战场中,江冽尘孤傲的背影就站在面前不远处,冷冷地道:“三个月,本座就给你三个月的时间。为求公平,这三个月内你尽管努力的练功,本座不会去找你和一应亲眷的麻烦。但在三个月之后,你须得让我痛快才成!”
末尾一句的暗示已是再明显不过,要自己成魔之后,和他一决高下,比武中令他得到棋逢对手的畅快感。而若是作为凡人,他就是连杀,都已懒得动手。
几日犹豫,几日谈说,那一架左右摇摆的天平,在加上道义、良心、责任等筹码后,立即有一边沉重坠落,由此便也注定了来日局势。无论他曾如何挣扎,退缩,这一条路,终究避无可避。或许对某些人而言,生来就无法为自己而活。主意打定,心里横亘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下。
光影交错中,画面又回到面前这一间熟悉的屋子,眼中看到的是南宫雪焦急的面庞。只能故作轻松的一笑,扶住南宫雪双肩,道:“怎么会呢?是你想得太多了。咱们与魔教是不共戴天的死敌,我武林盟此番所要讨伐的,也正是魔教杀之不及的妖人。又怎会去学他们的功夫?雪儿,不要为我担心。”
南宫雪急得欲哭无泪,道:“可是……你这副样子,让人怎么能不担心?还有……先前在大堂上,你说的那些怪话,又是什么意思?或许别人尚未觉察,但我跟你是青梅竹马之交,你在想些什么,须瞒不过我。你从不会危言耸听,除非当真动了念头,否则绝不会说出那样的话。唉,大概你又要怪我多虑,可你当时的神情,说话的语气,以及话中之意,三者相合,所给我的感觉……好像你正在交待后事一样!我不知道你究竟想做什么,可紧接着,你又说什么天塌下来,你一个人扛之类的话……”
李亦杰暗叹师妹观察确是细微,好在自己借口充分,道:“关心则乱。你想,凭我这点功夫,就算想跟七煞魔头同归于尽都不够格,我还有什么值得牺牲自己之处?我答应你,一定会活着回来,好不好?雪儿,我心里本就很乱,别再增添我的困扰了,好么?安心待在这里,等我回来。我答应过大家的事,就一定能够做到,难不成你也以为我会临阵脱逃不成?”
南宫雪摇了摇头,道:“不,不是那个原因。只是我突然有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好像你这一步踏出,便是从此参商永隔。只要你离开,就再也不会回头,我也永远失去你了……再说,你知道眼下情势紧迫,万一趁你不在,七煞魔头再来武林盟找麻烦,那我们……我们要怎么办才好?”她本来从不愿求人帮助,但此时为能使师兄留下,逼不得已,竟连这一招也使了出来。
李亦杰道:“这一点你不必担心。三个月之内,他答应过不再找咱们的麻烦。不论正邪,也不论人魔,只要还是有几分名头的人物,亲口说过的话,就不能不算数。”
南宫雪皱了皱眉,她心思敏感,已觉出几分端倪,道:“你张口闭口不离三个月,究竟发生了什么?是不是你瞒着我,跟他做过什么交易?”
李亦杰暗中苦笑,道:“可以这么说吧。我答应他三个月之后,同他一决生死。你放心,这一战迟早都要来,咱们不算吃亏。他也答应这段日子,让我专心练功,他不再寻衅。”恨不得将脑中所知的神明都拜一个遍,南宫雪却远不如他所想的容易糊弄,(或许也是他未及拜神之故)冷冷问道:“条件呢?”
李亦杰道:“条件就是……他说三个月之后,要让他痛快。”
南宫雪也迟疑起来,道:“他怎会……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其中可会另有阴谋?”李亦杰心道:“再拖下去,可就走不成了。还得速战速决才是。”语气凭空冷下几分,道:“就算有,那也没有办法。作为武林盟主,没有资格选择自己的人生,也不能凭借私人意愿,决定一件事做与不做。这是你教我的,还记得么?”说着掉头就走。
南宫雪心脏仿佛被人狠狠碾过,泣道:“这……这种该死的话,竟然是我说的?师兄,对……对不起……”这也不奇,任何人教训旁人时,都能说得头头是道,但换做亲身经历,立即便会手足无措。
看着李亦杰已经走到门口,快步奔上前,不顾一切矜持,从背后紧紧抱住了他,哭道:“师兄,求求你,求你不要去好不好?咱们别去管那些武林纷争了,师父一生尽心尽力,可他得到过什么?你处处为别人着想,他们又回报过你什么?就这一次,也让咱们为自己活一次,咱们远走高飞,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去,隐姓埋名,过快活的日子,好不好?”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低声下气的哀求,满脸涕泗横流,凄楚已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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