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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记得村里有位长辈,出了名的不合群,我称他三表叔。他的不合群不仅体现在为人处世,衣食住行,生活的角角落落也无处不见他与别人的不同。
比如走路。村里人走道大都有个习惯,前瞻后望,远远望见乐意见着的人,便急忙迎上去打招呼,生怕慢一步怠慢了对方;若看到不乐意见的,就下意识放慢脚步,低头啐一口,待走近了再勉强张嘴问候,有时还会言语间夹枪带棒。尤其是路过别人家门口时,“望”总是会不知不觉变成“窥”,故意放轻脚步,偶尔还会驻足细听。
但是三表叔走道不像其他人,他总是高昂着头,背挺得很直。如果有人看见村口的小路上有人背着大大的背篓,目空一切地走过,或者在某次村民集会中,看到有人双手抱在胸前,不屑与他人为伍,那这个人肯定就是三表叔。路头路尾的若是有人向他打招呼,回答多是不咸不淡的一个“嗯”。他很少主动和别人打招呼,不论迎面走来的是何人,后面跟着的是哪个,只要不与他相关,对方又不先开口,他都置若罔闻继续走路。有人说他像一只骄傲的公鸡,自高自大,用鼻子里的哼哼回应他人的示好,很令人生厌。
再比如结伴。村里的人做事总喜欢结伴,三五成群地上街,围坐一处打牌、喝酒、吹牛,这种热闹又有助于闲话传播的结伴中,很难见到三表叔的身影。更多的时候他都独来独往,就算村里红白喜事,这种能把全村人聚在一堆儿吃饭的时刻,男人们借着几杯酒下肚开始畅言平日得意处、失意时,女人们流连于各种蜚短流长不亦乐乎,他依旧不在其列。只有酒菜上桌,他才会与众人同席,认真吃回自己那一份。
当然,他如此性格自然也不会热情帮助别人,不论谁家的事,他都可以自然而然作壁上观,或者从众人意,平平淡淡走个过场,更没见过他主动对谁家示过好。他和村里所有人家的感情都如清水般寡淡,包括他的兄弟们。大哥二哥挨着住,却生分到谁不理谁。他送人情随份子,也从来不会因为怕被别人说闲话,就有违自己的意愿向其他人看齐,一块两块全凭本心。穿衣服吃饭那就更不用说了,别人都在人前用吃穿证明自己今非昔比的光景,他依旧穿着多年以前的衣服,二月一过他家依旧天天吃着切过种子的红芋瓤子。
所以,也有人说他不仅是只骄傲的公鸡,还是只骄傲的铁公鸡,吃别人狠,吃自己省。还说他尖得像驴子,在别人家的磨子前,只想混那一把豆子打牙祭。就算他家建起了独门小院,大家也会坐在自家的房前嘲笑那是他从牙缝里抠出来的独门小院。
看得出,村里人是真的不喜欢三表叔。他的凉薄似乎与村里人格格不入,但是生活中又好像不能没有三表叔。因为人们要在买一件新衣服、改善一次伙食、为了面子心不甘情不愿地多出几块份子钱的时候,用他来说服自己,人活一辈子总不能像他一样,无情无义,没滋没味吧!
因以上诸多不同,三表叔理所当然成了全村最不合群的人。每每说起,他都是小村之最,最自私、最自大、最抠门、最冷漠……
耳濡目染下我成功继承了大家对他的厌恶,觉得生在小村就该和村里人的行为保持一致,否则就是背弃了全村。尽管他只是做了真正的自己,并非大奸大恶,随礼多少、吃什么、穿什么、愿不愿帮助别人、有没有礼貌地回应他人的问好,明明都只是他自己的事,并不与他人相干,可人们对他的讨厌却莫名而生。就像《老酒馆》中的老二两,别人的示好他不领情,他也从不对别人无事献殷勤,不论人短长,亦听不见他人论自己是非,因为守着自己的规矩从不越界,让不同于他的人生厌。
我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羡慕三表叔那几乎没有烟火气的规矩。可在人情世故中摸爬滚打多年以后才发现,以前有多讨厌他那样的人,现在就有多想做他那样的人。没有无效社交,没有内耗,只做自己愿意做的事……原来三表叔从一开始就知道人情世故的尽头是淡远,其乐融融的后面,人人皆有一张假面。
现在偶尔回老家,还是会在村口的小路上遇见三表叔,依旧是洗得发白的衣服,瘦削的身影,背依旧是挺直,只是苍老了许多,依旧自我又凉薄。我没有刻意地和他打招呼,也没有再因为他高抬的头,觉得自己被忽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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