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第二次见到阿纳丝塔夏之后,才认识谢琴宁院士, 并参观他那所与众不同的学校。从那之后,我几乎没有再 怀疑她对抚养小孩的看法,以及她与儿子的沟通方式。虽然当时在泰加林里,我一心只想反对她,不想相信她的看法——至少不愿全盘接受。
在写下这些段落时,我能想像很多读者会大声吆喝或喃喃自语地说:『他怎么还是不信啊?他好几次到最后都不得不承认阿纳丝塔夏是对的,可是他还是像个蠢蛋,无法体会新的现象。』
我的女儿波琳娜寄给我一场读者分享会的录影带,我看到一位名为斯佩兰斯基的新西伯利亚学者,直接在台上说:『米格烈无法完全了解阿纳丝塔夏在说什么,他对此毫无慧根可言。』
我并没有因此生气,反而觉得他的演讲相当有趣,让全场观众屏气凝神地聆听。而且多亏了他,我才理解到阿纳丝塔夏是本质,是自己自足的实体。
他们还能说我什么呢?我之前一直是在做其他的事, 但为什么那些研究地球或儿童的学者都没有出场?要不就吱吱咯咯,几乎听不见?就连小朋友也会写信给我,要我多关心阿纳丝塔夏的言行。
但亲爱的读者,我能向各位保证,我现在已经更关心她了,只是我实在忍不住与她争辩、质疑她所说的话,因为我不愿觉得自己或整个社会都是笨蛋,更不愿相信我们正在走回头路,所以我才会想办法为我们的行为辩解,或是想要证明她的世界观不适用现代社会。只要我还有力气,我就会继续这样。毕竟如果不这么做,就得承认她是对的,而且还必须接受我们现在处境悲惨的事实。况且如果承认真有地狱存在,就表示我们正在为自己铺上这条路呀。就 拿抚养小孩这件事来说吧,我不仅是在说我自己,还有情况类似的所有人——我想应该很多。
我在学校是个平庸的学生,只要考试不及格,父亲就会惩罚我。这可不是禁足、不能出去和朋友玩,或不买玩具给我这么简单而已,而是更严厉的——是恐惧,比皮带还可怕的恐惧;我一直害怕会有更严厉的惩罚。上讲台就好像是走上断头台,我也常常撕掉成绩单。
学校时光多快乐,
与书籍、笔记本、歌曲为伍, 时间匆匆飞逝
一去不复返。
时间真的不着痕迹地溜走了吗? 不,永远不会忘记我们的学校时光。
(此歌写于二十世纪下半叶的苏维埃社会,当时几乎所有的学童都必须学习)
还记得他们灌输我们上学多美好的歌词吗?真是洗脑呀!但我们也记得(尤其是考试勉强及格的学生,毕竟我们占大多数),每次一放假,我们就兴奋地把最讨厌的书包扔得远远的。
上学在孩子眼里怎么会快乐呢?他们这种年纪喜欢活泼乱跳,却被要求坐着四十五分钟几乎不能动,坐姿还有严格规定——双手要放在书桌上。这只有沉默寡言、动作慢吞吞的学生受得了,但天生活泼好运、个性冲动的学生哪能坐得住呢?要知道在这种一体化的制度下,所有人形同毫无分别的机器人——『乖乖坐好,否则……。』
小朋友坐好,努力撑了四十五分钟,接着是十分钟的下课,之后又是四十五分钟。就这样过了一个月、一年、十年之久,唯一的办法就只有服从。这等于是接受一生都得不断服从的这个事实;按社会的规矩生活、依他人的期待结婚、一声令下就得赶赴沙场……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愿意服从的人只要身体健康,就很容易受到摆布地去完成各种工作;之后会开始喝酒嗑药,可是这难道不是因为他们想暂时抛开枷锁,不想再服从连自己灵魂和内心都不明白的事情吗?上学的时光根本不会匆匆飞逝,而是以四十五分钟一点一滴地折磨你。
我们的曾曾祖父、曾祖父、父亲,以及现今的我们, 都认为孩子当然什么都不懂,然后以『为你好』的名义对孩子施予暴力。所以我们现在的孩子——伊凡、尼古拉、沙夏和玛丽亚(均为俄国常见的人名)——还是都要上学。现在的我们和几百年前的祖先一样,都觉得是为了孩子好,才会送他们上学,让他们追求知识和真理。应该到此为止了!现在让我们好好思考吧。
回想革命之前(指一九一七年俄国革命以前的时期,该革命推翻了俄罗斯帝国,进入共产苏维埃时期),曾祖父那辈从小就坐在书桌前,老师教他们宗教、历史和生活常规。只要有人背不熟或不想接受既有的世界观,老师就会严厉的拿尺敲他们的头或打手心,说这是为了他们好。
接着在革命展开之后,大人一夕之间认定学校灌输孩子的都是胡扯。所有的旧制度都被抛出教室,开始灌输新的东西,像是宗教一无是处、人从猴子演化而来、系上红色领巾、排好队伍、朗诵诗歌、歌颂共产主义等等。少年先锋队(指苏联共产党推出的类同军组织〈1922-1991〉,为苏联儿童教授共产主义思想,以红色领巾为标志)声嘶力竭地歌颂共产、朗诵诗歌、敬爱长辈:『亲爱的祖国,谢谢您赐予 我们快乐的童年!』无独有偶,只要有人没有尽力,就会被剥夺权利、挨打,或是受到公开谴责。
然而,在我们眼前的这个世代,突然又有新的指示: 红色瘟疫降临了,把领巾丢掉;共产主义带来的只有恐怖与虚伪;人从猴子演化而来?根本是无稽之谈!我们有别的祖先;市场!民主!这些才是真理!
什么是真理、什么是歪理,至今仍然没有答案。可是孩子仍旧只能坐在书桌前,一动也不敢动;老师仍在黑板前严厉地教着……。
几世纪以来,孩子饱受精神折磨。这有如无形的洪水猛兽,迅速地将每个新生儿赶入某种看不见的牢笼。而这头猛兽有群忠诚的士兵。是谁呢?是谁在精神上耻笑孩子? 耻笑每个来到世上的人?他们叫什么名字?从事什么职业?难道你们就能轻易接受他们就是学校老师或家长吗? 而且还是受过教育的父母!我可没办法马上接受,你们能吗?
现在如果有老师没有准时拿到薪水,他们会罢教,然 后说:『我们不教了!』你们觉得如果有人没有拿到应得的 薪水,这是好是坏?当然不好啊!人毕竟要生活!可是如果在这些罢教的老师当中,有的就是折磨孩子精神的人呢? 告诉我,耻笑你孩子的人没有拿到薪水,这是好是坏?
总之,老师罢教让我有机会思考几件有趣的事。现在很多大城纷纷成立私立学校,创办人会挑选最杰出的老师,给予优渥的薪资——几乎是一般学校的两倍。即使家长有能力支付学费,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将孩子送到这种学校, 因为根本僧多粥少。为什么?
答案很简单,因为好老师难求,创办人找不到。
问题又来了,如果高薪也请不到老师,那么这些罢教的老师又是谁?请相信我,我绝对不是从我们这个多面向的社会中,专门把老师这个行业挑出来讲。当我在说他们的时候,我同时也是在说我自己。毕竟,身为家长的我, 也让女儿学了学校教的东西。在经济重建之初,我曾问她:『现在历史老师讲些什么?』她回答:『老师有讲跟没讲 一样。』我能说什么呢?只好告诉她:『别想太多,读你自己的。』
现在有了罢教,不过只有老师这样吗?医生、矿工和学者都在罢工,布条上写着『政府下台!总统下台!』他们认为罢工有理,毕竟没有薪水就代表政府没有善尽职责。
他们的要求在今天看似合理,那到了明天呢?这又是个问题。或许明天政府和总统就会站在光明面,为地球抵御入侵者和吸血鬼。他们也许是逼不得已,或不知道自己身处充满恶意的暴风雪中,冒着失去权力的风险,拒绝向这些施虐者、折磨人类身心和地球的人付钱——这些人总是歇斯底里地将自己封为烈士。
以今天的观点和假设来看,他们是烈士,但明天又会出现新的假设,谁是谁都还说不准。阿纳丝塔夏曾说:『所谓误入歧途,其实都是人自己选择的,而报应总是在此生发生,不会拖到来生。然而,随着每天太阳的升起,人人都能思考自己所走的路是否正确,一切由你选择! 你有自由选择该往哪里去。你是人!要明白自己的本质! 你是人,生来就应当置身天堂乐园的人。』我开口发问:『天堂乐园在哪?是谁让我们陷入了泥沼?』而她回答:『一切都是人类自己创造的。』
试着了解她接下来说的话!她坚持现在该是时候,要加快宇宙的某种进程,生活方式不符自然生存法则的人都将受到审判。一开始只会是清楚易懂的一般审判。对这些人而言,这会是很好的讯号,让他们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和所走的路。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到的人,就得面临更大的苦难,而且必须舍弃生命,才能获得健康的重生——只是要等到九千年以后了。
结果如她所说,撕裂地球血脉的矿工、引进基因工程的现代医师、发明致命武器的科学家,都已收到初步讯号: 受到社会唾弃、物质不满足。其中不乏目前物质富有的人, 但他们得承受更大的良心不安,因为他们的潜意识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害,对任何人没有半点好处。我试着反驳她的看法,解释工厂需要煤矿,而她回答:『什么工厂?你是说排放废气、燃烧本是供给人类呼吸的空气、将金属制成步枪和子弹的工厂吗?』
换言之,她坚称我们创造的人造维生系统非常不完善, 目前的所有成就终将导致灾难。
各大城市的土壤遭到掏空,自然的地下泾流和地壳深处涌出的纯净泉水,被各种管线和水龙头取代。其又因无法自我修复而逐渐腐败,这些腐败物再跟着水流到每户人家的水龙头。阿纳丝塔夏还说:『人类迟早有一天会明白 的。地位最崇高的科学家会到菜园找老太太,挨饿到要求她施舍自己一颗番茄吃。科学家和他虚幻的发明,老太太根本不需要。她不认识这些科学家,也不想认识。没有科学家,她也能过得很安逸。可是科学家就不能没有老太太了,他们活在一无所获的幻想世界,没有前途可言。老太太与大自然为伍,与全宇宙为友。宇宙需要她,但不需要科学家。』
我试图反驳,表明如果我们不制造武器,只专心照顾大地的话,国家就会变得弱小,其他有武器的科技强国便有机可趁。
『利用自制的武器保护自己,本身就会带来问题!更何况是武器所造成的社会灾难。』
『好吧,就说他们会失去所有,带着机关枪跑到老太太的菜园——你所谓的夏屋小农,可是老太太没有机关枪可以保护自己呀。』
『你觉得他们到得了吗?难道他们不会先为了老太 太而彼此厮杀吗?』
结果呢,如果我不和阿纳丝塔夏争辩,而只是一味地相信她说的话,就等于承认我们愚昧无知,承认我们是蛀掉果实的害虫。我可不想这样!
我或许不是完全了解她的言论,但仍试着为我们的成就至少做一点辩解。如果我找不到合理的解释,就必须承认我们的选择站不住脚,那么就该……该怎样呢?我们一起想想。或许该让孩子无拘无束地成长?然后问孩子我们接下来该往何处去、该怎么走?
阿纳丝塔夏曾说,精神未遭到我们摧残的孩子,能找到机会拯救自己和我们。更精确地说,他们能重拾一开始就赋予我们的天堂乐园。
我们的世界一切看似简单,却又没这么简单。告诉我, 何不推广谢琴宁学校的经验呢?何不让每个区域中心都至少有一所像这样的学校呢?事实上没这么容易。我曾要求谢琴宁在新西伯利亚创办一所类似的学校,他也认同我的看法。但是谁可以提供空间呢?这的确是个问题。我问他:
『如果其他城市有人可以打下基础,这样您就能在各大城市创办至少一所类似的学校吗?』
『弗拉狄米尔,这种事无法一蹴而就。』
『为什么?』
『我们找不到那么多老师。』
又来了,什么叫『没有老师』?那罢教的那些人又是谁?
谢琴宁学校可不是什么私立学校,而是俄罗斯教育部管辖的免费公立学校,但为什么是设在山区、山谷中呢? 为什么?而且为什么有人想射杀谢琴宁院士?为什么他的兄弟遭到杀害?又为什么哥萨克人要帮忙保护学校? 是谁看这所学校不顺眼?学校干扰到谁了吗?
我受邀到国家杜马的教育委员会,那边的人都读过《阿纳丝塔夏》和《俄罗斯的鸣响雪松》,还有人了解阿纳丝塔夏的言论,并且会和别人分享。很棒的人!我和他们谈起谢琴宁,发现他们都对他相当熟悉,也很尊敬他。
『那问题究竟是出现在哪里?』我问,『为什么国家教育丝毫不见改变?孩子还是一样受苦,上讲台有如走上断头台,还是只能坐在课桌前不能动?』
对方的回答令我十分难过。很不幸的,这对现在年纪还小的人来说真是个悲剧。矛盾的是,在听到以下令人伤心的回答后,我发现老师正是那道无法跨越的障碍。
『请告诉我,这么多的学术头衔和学位,还有关于孩子教育的无数论文该怎么办?学术机构该何去何从?毕竟他们已经订出制度了。机器开始运转后,就很难在瞬间让飞轮停下。而且所有的论文作者一定会捍卫自己的观念, 特别是有教授头衔的人。』
我还得知一位女性国会议员在参访谢琴宁学校后抱怨:『我完全不懂这学校在做什么,搞得好像一个不寻常的派系。』
我不清楚『派系』的具体意义,后来还找了字典来查, 里头写道:派系(源于拉丁文 Secta 意指宗教、流派、学派):1. 从正统教义分出的宗教社群或团体。2. 专于圈内窄小兴趣的孤立人事团体。
不知道这位议员的用词是什么意思,但我想这两个定义都不适用于谢琴宁学校。如果真的是分出来的,那么是为了摆脱好的,还是不好的?如果真要说是分离,想必是摆脱对孩子的折磨吧。至于国会,还有秉持这些言论的议员,我不予置评。就让各位读者自己想,第二个定义是不是就在说国会的一些派别?派系,是吧?
谢琴宁遭人开枪,但他是堂堂一位男子汉……。现在哥萨克人或许会帮忙他,阿纳丝塔夏也说要保护这些新的幼苗。我这下明白了:阿纳丝塔夏还是别走出泰加林好了。如果她再激进一点,一定会用光线对各种论文、头衔和任何腐败之事穷追猛打。不能这样,她说我们得用缓和一点的方式——改变众人的意识。
总之,我写了这篇自己对孩子教育、现代学校的看法, 或许有点凌乱、不是很真诚,因为若真要描述我国的学校, 就会写出一堆脏话来。不过在我和阿纳丝塔夏相处之后, 我的写作风格就变了,不是所有的字眼都合适。
我还想谢谢那些尽管在现有体制下,还是能让孩子接触至少一点点美好事物的老师,就像谢琴宁说的『让孩子参与自然的宇宙进程』。我要向你们深深一鞠躬。
另外 ,我还从阿纳丝塔夏的教育言论中得到一个最重要的讯息,那就是将孩子视为人。孩子和我们成人相比, 体能上当然比较弱势,但他们却比我们好太多了,他们纯洁又没有教条的束缚。我们想对孩子说理之前,自己要先明白这个世界。我们自己!我们要自己思考!至少暂时忘记他人的教条。
至于我们这些企业家,应该要在每座城市寻找老师, 为我们孩子、孙子的教育基础尽一份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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