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香

调香

    前几天朋友送了我一个香水礼盒，作为过些日子的圣诞礼物。里面加上赠品一共有十一支香水，于是我一个一个打开盖子，一点一点轻嗅过去。然后我停在了一个名为“DANDELION  &  SAGE”的香水上。

    蒲公英和鼠尾草。翻译成中文后，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它有着馥郁浓烈的后调，那种莫名熟悉的芬芳让我的指尖生生顿住。

  气味从来都可以成为回忆的媒介。有些好的气味，总会让你怀念起，有生之年。我盖上香水盒子，然后怅然若失地想，是不是一旦时光变得很长，有些曾经发生的刻骨铭心，就也是可以遗忘。

    我最后一次见你的时候，你的身上只有淡淡的烟雾味道。你还是穿着一身黑衣，然后嘴角浮着淡淡的笑意。那是你多年来最习惯的表情，你说它适合用作这世间一切的伪装。

  你对我说，从此就要天各一方，照顾好自己，总会有人接替我的位置，继续包容你。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你的脸努力想着我们最初的故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个时候我才恍然意识到，我们之间已经走过了十三年的时光，这个时光足够让我成长，也足够让你蜕变成清隽温凉的模样。至于那个懵懂的，会把一瓶自己调配的“香水”递给我的小男孩，似乎早已经被留在了那座已经要被拆迁掉的小学校园里，随着时光的逐渐前行，被渐渐遗忘。

 

    是的。调香。想起来也像是笑话一样的往事，当初却是怀着无上的热忱。那已经是二零零几年的故事了，当时你和我都还是穿着校服也从来不在意美丑的年纪。那个时候的我忘了因为什么原因迷上了把各种有香味的液体兑在一起，然后欣喜不已地享受着各种各样的香气。

    当时的你就在我身边，帮我调配出来一瓶又一瓶看上去异彩纷呈，现在想起来却是不知所云的液体。我很清晰地记得你指尖的那种淡淡香味，初闻波澜不惊，却逐渐馥郁芬芳，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又发现最浓烈的部分已经逸散在空气中，想要追寻，却变成了若有若无的伤感。那个年纪的我们是有多不知道天高地厚，以为手中的香味就是世界上最好的香，以为自己，可以成为全世界最伟大的调香师。

    只不过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逐渐忘记掉那个时候那种萦绕着的香味的。我们都太渺小，永远只能做被时光和成长向前推着走的存在。于是在我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你已经成为了喜欢一身黑衣，清隽温润的少年，而我也变成了心有所想的追光者，有了自己的生活。

    然而如今回头看看我们一起走过的十二年，我才突然惊觉，虽然那种香曾经淡去在了我的生活里，但是你，却几乎从未淡出过我的视线。我也习惯了，你从来都是那个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的人。我习惯了在困惑的时候递纸条给你，习惯了难过的时候去找你一起，我所有怪力乱神的猜想，也从不会在你的面前碰壁。就像是生命里出现一个你，算是上天馈赠的奇迹。

    在上大学之前，所有认识我的人大概都知道你的存在。我知道我性格恶劣，身边的人往往来了又走。而你似乎永远都在我一转身就能看见的地方，一身黑衣，嘴角浮着浅淡的微笑。

  高三那年，我拉着你陪我写了一年的信。虽然我只要下楼就能到你的班级找你，但是我还是选择了这种更复杂的方式。你就也应允下来，在高三这么繁忙的时候陪我做这本来毫无意义的事。后来我想，大概是你太了解我，也和我有太相像的地方。我们已经参与了对方的生命半生，有的时候甚至于我觉得我站在你面前，就像是看见了这世界上的另一个我自己。

    毕业那天我去找你，然后我们偷偷地翻上了教学楼的顶楼。天台上的风很好。我看见你的脸逐渐隐没在烟雾后面，我们之间仿佛隔着十二年的时光，还有大片大片的空白与沉默。然后我听见自己的声音，然后我说，恐怕接下来，我们不能在一个学校了。

    我看见你转过身背对着我，然后说，没关系，以你的能力，总会找到很多能够对你好的人。

    我看见你骨节分明的手上，一点点升腾起来烟雾，你黑色的背影逐渐在我的视网膜上渐渐模糊。那一瞬间，我突然意识到，这么多年，其实你比我，要孤独很多。

    空白停顿了很久，我看见有飞鸟划过六月的天空。从那以后，我就开始一直觉得，飞鸟是天空留下的眼泪，有着不可言状的感伤。

  然后我问你，烟是什么味道。

  你跟突兀地笑起来，你说是荒芜的味道。

  我也笑，我说能不能给我尝尝。

  你说，烟不是什么好东西，它的味道，能不知道，就尽量不要知道了吧。如果实在好奇，试一次，就够了。

  我呼吸到你身上淡淡的烟草味道，我总觉得，你的身上应该有其他的什么味道，然而我想不起来应该是什么味道了。我只记得那种味道馥郁芬芳，停留在很多很多年之前。

    再后来，就没有太多后来了。

    我们终究去了不同的地方，真正意义上开始了新的生活。人生有的时候很像是电路图，来到一个新的地方，就像是把周围的电路都拆掉，然后重新组装一遍。于是我把周围全部换上新的电线，然后若无其事地正常运转。毕竟世界上的每一个个体之间的关系都不够牢靠。仅仅有的时候青天白日地会递过去几条消息，然后qq也就归于沉寂。

    我的身边开始有更多新的人出现，有能够理解我的人，有对我关心对我好的很多人。有的时候我甚至会忘记和你有关的曾经，只有在很深的夜里才会在梦里，看见一个模糊的黑色背影。

  “我们的故事不会有人来埋葬，它会随着夕阳老死在这个地方。”

    我终究，要和你，分开走了。

  我还记得你曾和我说，物是人非固然可怕，但是用在我们身上，就像是一个笑话。我曾经也天真，以为那真的是个笑话。一直陪我逆行的那个少年，和我就像是镜像双生的人怎么会离开。但是后来我才渐渐明白，生活不会特意对谁厚待。只不过我还会在看到身穿黑色衣服的男孩子的时候多看几眼，像是看我们已经逝去的往昔。

    青梅枯萎，竹马老去，从此我爱的人，都像你。

    前些日子你突然找我说了几句话，我才略微知道了你如今的境况。如今的你无可奈何地一点点颓然下去，很少有朋友，也没对未来抱太大期望。

    大概再也没有纵情弹唱，少年睡在没有路灯的街上。曾经说过要教我抽烟的人也终究去了远方，或许你会在烟雾缭绕中忘了所有曾经说过的念念不忘。我也有些忘了你的模样，指尖的花大概沙哑地芬芳，开在往生的路旁。

    在没有你的日子里，我大概走过哀伤的坎坷，也路过这世界的冷漠。懂了什么是寂寞，也不再争辩阴差阳错。只不过有些曾经的故事，再没有人能听我说。

    我是在第二天收到的那盒香水。 

    那一支叫做“DANDELION & SAGE”。蒲公英和鼠尾草。

    那是和当年相似无比的味道。初闻波澜不惊，却有着浓郁的后调，逐渐馥郁芬芳。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又发现最浓烈的部分已经逸散在空气中，想要追寻，却变成了若有若无的伤感。

    那种味道让我想起来很年少的时候。喜欢把各种带着香味的东西混合掺杂在一起，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伟大的调香师的时候。

    也是，你还在我身边的时候。

    在我的手指生生顿住的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其实当年的我们根本就没有错。那个时候的我们确实是最伟大的调香师，调配着最初的永恒和梦想。

      而现在的我们，却早已经失去了那种浓烈的感觉，再也调配不出来那些温润过的时光。

    我曾经庆幸，我们相识的前十二年里，你从来都在我身边，我也从来没有尝试过思念你的味道。然而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如此，这突如其来的思念才会这样深入骨髓，如影随形。

  我在那种馥郁的香味中，突然想起来曾经的小少年，他用骨节分明的手给我递过来一瓶液体，然后嘴角浮着浅笑。

  我很久很久地站在原地，很久很久地听见仿佛有风吹过去。我的脑海里不知道为什么开始浮现出来以前看过的句子。

  “终于在成长中依稀体会了时光的强大。这个世界既然遗憾，就应该被原谅。”

    我的眼前渐渐恍惚。我好像看到了一个黑衣的少年，他微笑着朝我走过来，他的身后开满了大片的蒲公英和鼠尾草。他递给我一个玻璃瓶子，里面散发出来好闻的香气。

  我看见他的眼睛里有光芒，像当初的年少时一样。